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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墟的端姐

2006-01-01 00:00:00
江河文學 2006年3期

在牛墟,從咿呀學語的幼兒到七老八十的長者都叫她端姐。這是一種很高的榮譽,只有德才兼備、廣受尊敬的女人才配享有的,五鄉六里很久才會出這樣一個姐。我很佩服鄉人的智慧,他們用一個子平常常、樸樸素素的稱呼來表達自己的敬意,叫者親切,聽者坦然。享受著這個稱呼的女人于是無憚于歲月的催逼,好像從此長生不老了,這不是對女人最大的褒獎嗎?

端姐的頭發油光烏亮,她一輩子用茶餅煮水洗發,用茶油養發,效果卻比任何護發劑都好。端姐油光烏亮的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髻,配上一張撲上一層薄粉的團團臉,顯得精神、富貴。端姐總是穿一件熨熨帖帖的大襟衫,著一條寬寬松松的深色褲,干干凈凈清清爽爽,走在牛墟污濁的街巷中,自是與眾不同。

端姐是識文斷字的,我到她家去常見她端坐在廳堂里的紅木椅上,手里拿著一本線裝書,肅肅穆穆地看。那種書頁黃褐的老書,端姐家里有幾大箱。

端姐住的原是一間很大的老棧房,左右用杉木板隔成若干個房間,一架木制的樓梯可達二層,中間約有三十見方留作客廳。客廳上方不鋪樓板,可望見瓦頂。屋頂參差著十幾片瓦,從明瓦透進來的光線是深黑的老式棧房的主要光源。客廳兩側置放著兩排酸枝背椅,正壁則是一條楠木長案。長案上立有一個圓肚藍花瓷瓶,也不知是哪個朝代的遺物了。長案前擺一張漆面八仙桌,兩邊各有一把太師椅。端姐常坐在右邊那把椅子上,喝茶,看書,想事兒,那份安詳淡定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端姐抽煙,據說原本不抽,丈夫過世后才抽的,以前抽水煙,后來才改抽卷煙的。牛墟的女人沒人抽煙的,在牛墟人眼里只有壞女人才抽煙呢,但端姐是個例外。說起端姐抽煙牛墟人并無鄙視之意,相反的竟有些津津樂道,好像端

姐抽煙抽出不讓須眉的英氣來了。

端姐的娘家是城里人,父親茂才公在縣城里開了一家金行和二間布鋪,鎮上幾家鋪里也有他的股份,在這地面上算是數得著的富戶了。一個家資殷厚的城里小姐為啥下嫁給牛墟小鎮豐順米行的少東家呢?

說起來真像戲臺上老套的故事。那年,豐順米行的東家郭德潤和茂才公同船到信州辦事,海程寂寞,煙酒為媒,兩個男人越聊越投機,都有相見恨晚之感。第二天晚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把海船打翻,郭德潤和茂才公同抱著一塊船板在海里掙扎,隔日中午才被一艘漁船救起。同到奈何橋邊走了一趟,兩人的情誼又深了一層。在異鄉的小客店里,兩人白酒下肚,你兄我弟的,親熱得不得了。酒間閑談,茂才公有小女未嫁,郭德潤有獨子未娶,于是兩人一拍即合,成就了一段姻緣。

郭德潤有肺病,在冰涼的海水里泡了一夜,回家后舊病復發咳血不止,不出三個月就一命嗚呼。端姐是趕兇嫁過來的,初為人婦便披麻戴孝哭天喊地,也真委屈了她。舊時的女人一輩子就出嫁時風光一回,可憐端姐連這份虛榮都不可得。端姐無怨無悔,大方得體,把個孝婦當得中規中矩圓圓滿滿。牛墟人都贊嘆,大家閨秀就是不一樣啊。牛墟的女人一下子都被比下去了。

從城里富家小姐到牛墟鎮米行的內當家,端姐很順溜地在一夜間完成了角色轉換。買菜煮飯,掃地洗衣,一應家務無不應付自如。她能寫會算,手腳麻利,鋪前忙時還能幫上一手。小米行只雇了一個伙計,端姐既是主婦也是傭人.里里外外,從早忙到黑,關了鋪門人已累散架了。年輕的丈夫看在眼里心痛不已,笨手笨腳地為她捏肩捶背,還為她備洗澡水。端姐見了正色道:“這事是男人做的嗎?”反倒掙扎起來矗打精神服侍丈夫,小兩口相敬如賓,雖忙雖累,日子過得還順心。

五年間端姐為郭家生了三個男孩,丈夫又盤下了隔壁的鋪子,豐順米行的生意越做越大,真個是財丁興旺了。牛墟人都說郭家祖墳冒青煙了,老狐貍郭德潤做生意成了精,走前還為兒子招來一只金鳳凰,這會兒他怕是正躺在棺材里笑呢。

可惜好景不長,小兒出生剛滿周歲,端姐的丈夫便撒手西歸,害的也是癆病,在當時無藥可治。雖說小有家資,但一個小寡婦帶著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前路漫漫,凄風苦雨,怎一個愁字了得?對端姐來說,丈夫的死無異于天崩地裂。牛墟人紛紛猜測,說端姐一定會賣了米行帶著孩子投靠娘家。端姐卻叫牛墟的預言家們大跌眼鏡,她不但沒走,還把豐順行的生意做大了。這是后話,且按下不表。

茂才公帶了幾個伙計來牛墟幫忙料理女婿的喪事,事畢又留下來住了幾天,陪伴新寡的女兒。夜深了,除了幾聲犬吠,悄沒聲兒,茂才公咕嚕嚕地抽著水煙,端姐泥塑木雕般端坐著。一燈如豆,空氣說不出地悶。末了,茂才公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給端姐講了一個故事:從前一戶人家生下三胞胎,都是男孩,都活下來了。長到十八歲上,三兄弟于同日娶了媳婦,一時在當地傳為美談。他們的父親長年在海上行船。結婚一月,正值船期,父親把三兄弟都帶上船,有意讓他們去經風浪見世面,將來好接他的班掙一口飯吃。誰知大海無情,那一去竟無回頭之日。兇訊傳來時三媳婦已有孕在身。過了一陣子以淚洗面的日子后,三妯娌長談徹夜,發下死誓,終身不再嫁,只盼三妹生下個男孩,齊心協力將其扶養成人,以續夫家香火。天遂人愿,三妹十月懷胎,生下個男嬰。從此,三妯娌做手工,賣蔬菜,撿破爛,含辛茹苦把男孩扶養成人,如今事業有成家大業大,三個老太也得享高壽,晚年有靠……

茂才公講完,低下頭默默地抽煙,端姐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坐著,半晌才說出話來:“我明白了,父親。”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茂才公長嘆一聲,把水煙筒遞過去繼續說,“抽一口吧。”

端姐接過來抽了一口,嗆著了,咳了一陣,喝了兩口茶水,又捧起煙筒狠命抽起來。茂才公走時把煙筒留下了,從此,那煙筒陪伴端姐度過了幾千個寂寞凄清的日子。

夜里,端姐夢見了家中的三個老奶奶。大奶奶雙目失明,日夜躺在床上;二奶奶雙手抖得端不住碗,每餐都得傭人艱她;三奶奶腦子不清爽,整天扯著大嗓門惡狠狠地罵人……醒來時,端姐咬著被子哭濕了枕巾,這一家的女人為啥都是苦命啊!但端姐認了,前面即使有豺狼虎豹刀山火海,也沒退路了。

豐順米行的伙計姓許名大,讀過幾年書,能寫會算。他十二歲進米行,至今近二十年了,忠心耿耿得像只看家狗。郭德潤外出買米收賬時都把鋪子交給他全權打理,往來賬目從未有分毫差錯。郭德潤也沒把他當外人,叫兒子和他兄弟相稱。端姐過門后,也親親熱熱地叫他一聲許伯。

做完尾七,端姐特地添了兩樣菜請許大喝酒。酒過三巡,端姐看著許大說:“許伯,你在豐順米行也有些年頭了,豐順的底細你比我還清楚。我今天問你一句話,你照直回答我,這米行還能開下去嗎?”

“能,能!為啥不能?”許大激動得站了起來,“米行的生意如日中天,不開就可惜了,可惜了。”

端姐說:“有你這句話我就心定了,不過我一個婦人家什么都不懂,今后米行的事就全仗許伯了。”

許大正為郭家折了大梁而傷心,也為今后自己的出路而犯愁,聽了這話自是歡喜不盡,忙拍著胸膛說了一番動情的話:“我許大在豐順米行二十年,兩代東家待我如子似兄,此恩不報,豬狗不如。我許大若有二心,雷劈火燒,鬼神不容……”說著流下淚來。

端姐也為之動容,她斟了一杯酒,站起身采雙手捧與許大,眼泛淚光,聲音顫抖:“許伯你言重了。為你這番話,弟妹敬你一杯!”許大接過酒,手抖得灑了一半,一口吞下,渾身燙熱。知遇之恩,臨危受命,使許大激動難抑。

端姐靜靜地坐著,待許大平靜下來,又說:“豐順米行能有今天,少不了許伯一份功勞,今后事事更要許伯操心了。年終結賬我們三七分成,你看可好?”

許大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連連擺手,桌子上的筷子都被碰到地上:“不可不可,我現在領的工錢是別的米行伙計的兩倍,我都愧死了,不知該如何報答,還拿分紅?什么道理,什么道理!”

端姐微笑道:“許伯不要推辭,再說就見外了。我說話算數,這事就這么定了。”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此事切莫外傳,以免惹些無謂的口舌。”

那夜,許大翻來覆去一宵未睡。端姐平日的待人接物已令人贊嘆,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胸襟,真個是須眉不如啊,可敬可欽。

從此,許大跑外,端姐主內,雇了一個婦人理家帶孩子,又雇了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小于當伙計,豐順米行運作得順順溜溜,生意依舊紅紅火火。

端姐有位表親在縣城開干果行。端姐和許大商量,進些黃豆綠豆腐竹香菇來賣。一試,生意不錯。后來許大就出門采購,貨拉回來零售兼批發,利潤竟比販米豐厚。米行兼營干果,在此地尚無前例。牛墟人都噴噴佩服端姐腦靈心活。

俗語說樹大招風,但除了幾個同業中人,牛墟人并不嫉妒端姐。端姐人緣好,尊老惜幼,無論貴賤賢愚都以禮相待,不小覷人。她持家甚儉,但不吝嗇,墟上辦公益事她總是出手大方,偶有人無米下鍋賒個一升半斗的,她也從不拒絕。一個城里小姐出身的東家奶能有如此德行,實屬難得。然而,真正使她成為永遠的端姐的,卻是她在饑荒之年舍家賑災的義舉。

那年,三百多天未下一場透雨,赤地千里,餓殍載道,一撥一撥的饑民涌進牛墟。墟上人心惶惶,大小商家關門閉戶。有幾戶富人架起大鍋來熬粥濟饑。端姐當然也不落人后,三口大鍋日夜不熄火。但幾鍋稀粥怎能喂得飽如蝗蟲般有增無減的饑民?眼看災民越聚越多,呼饑號寒,其狀甚慘,端姐臉上雖鎮靜,心里早就七上八下,驚懼不安。挨了幾日,四鄉六里已傳出災民聚眾搶掠吃大戶的消息了。端姐把許大叫到跟前說:“你快在災民中挑幾個精壯的來幫忙,把倉里的米袋都搬出來,每人一升給分了。”

許大大吃一驚:“都分了?”

“都分了,一粒不留,咱也省幾捆柴禾省幾個工。”

許大半日不出聲,端姐急了,厲聲喝道:“你聾了?還不快去!”那是端姐第一次向許大發威。許大滿心的不樂意,但不敢爭辯,一臉的凄惶。

饑民聞訊,歡聲雷動,更有老人婦女伏地磕頭,把端姐當菩薩了。

豐順米行前人頭攢動,災民領了米陸續散去。午夜時分,偌大的棧房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地的麻袋。疲累不堪的許大茫然四顧,欲哭無淚。端姐輕聲安慰他說:“許伯,你不要太難過,都這時候了,身家性命重要,還是幾袋米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放心,只要你在我在,豐順米行就倒不了。”

許大怔怔地看著端姐蒼白憔悴的臉,心里暖暖的,酸酸的,忍不住的眼淚淌出來了。他帶著哭聲說:“都沒了,都沒了,孩子們吃什么?”

端姐悄聲說:“放心,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餓不著。”說著用手指了指樓板。許大頓時明白了,端姐今日之舉并非心血來潮,她已深思熟慮早有準備了。此生此世,能為這樣的女人當伙計,聽她叫一聲許伯,值了。

旱情并未稍減,災民情緒日益焦躁,牛墟已有十幾家店鋪遭哄搶。另外三家米行也無一幸免,不但搶了米,還順帶搶光了錢銀細軟。有一戶東家和災民爭執,竟被餓紅了眼的災民打死。豐順米行因米已散盡得保平安,端姐的一番苦心許大至此才徹底明白。俠骨柔腸也好遠見卓識也好,從此許大把端姐奉若神明了。饑荒過后,豐順米行重新開張,已是碩果僅存獨此一家了。那生意自然是風起云涌,蒸蒸日上。端姐的稱呼也從此響響亮亮地叫開采了。

天災過后是人禍,災民餓極無奈,鋌而走險,群起搶掠富豪商鋪,官府派兵鎮壓,殺了一批,抓了一批,也跑了一批。那跑了的走投無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嘯聚山林結寨為寇,日伏夜出打家劫舍,成為當地一大禍害。

古時的小說中,多的是劫富濟貧、代天行道的綠林好漢,現實中的強盜卻遠沒有那么仁義。他們當然劫富,偶或也有濟貧之舉。但賊就是賊,金銀財寶要,幾升米一只雞也不放過的。有賊之境,無分貧富,都難有安全感。哪村遭搶了,哪家被燒了,誰誰的妻女慘遭奸淫,某個東家被剝得只剩個光身子……嚇人的消息天天有。牛墟人日夜提心吊膽,惶惶不安。

端姐把三個孩子送到城里的父親家,自己身上暗藏著一把尖刀以防萬一。許大勸她暫避,米行由他守著,端姐笑道:“你也是一條命,我也是一條命,你的命是比我大還是比我賤?”許大聽了無言,對端姐的敬佩又添了幾分。

要來的終于來了。五月既望,無風無云,月朗如水。子夜時分,賊頭無牙三率眾呼嘯而來,大肆劫掠。牛墟的大戶商家十損八九,殺了幾人.掠走了十幾個婦女,財物的損失難以計數。一時間,牛墟雞飛狗叫鬼哭神嚎,宛如人間地獄。那是牛墟歷史上最慘烈的一次匪禍,老人們至今說起那夜仍心有余悸。解放初,無牙三被人民政府槍決時,刑場上人山人海。“共產黨萬歲!共產黨萬歲萬歲萬萬歲!”歡呼聲震耳欲聾,

端姐在那場匪患中毫發無損,連豐順米行附近的商鋪也得以保全,無一被搶。最權威的說法是,無牙三下了死命令,誰敢動端姐一根指頭,殺無赦。據說那賊頭不忘端姐升米之恩,眾賊中又有不少是當年的災民,那次放過豐順米行也算是良心未泯,知恩圖報。牛墟人對端姐的敬畏因此達到頂點,連賊頭都敬她三分,誰還敢小瞧她?然而忌恨者也大有人在,那些被搶被掠被殺的苦主,心里不會有好滋味,嘴上不會有好曲兒。當然,在當時他們不敢也不能掀起什么波瀾,但卻為端姐以后的生活埋下了隱患。

解放后,端姐成了糧所職工,在牛墟;吃國家糧者寥寥,端姐仍是人上人。

三個兒子都已成人,大兒在鄰縣當干部,妻子是小學教師,小日子過得算寬裕。但結婚五年尚未生育,端姐嘴上不說,心中自是憂慮。二兒師范學校畢業后在牛墟中學教書,娶妻陳美娥,唇紅齒白,溫婉可人,說話輕聲細語,行事循規蹈矩,甚得端姐歡心。結婚第二年便給端姐生下個胖孫子,喜得端姐眉開眼笑,不知怎么疼好。只有三兒繼興是端姐的一塊心病,那小于生得虎背熊腰,一表人才,但腦瓜里少了一根筋,愣頭愣腦的,說話沒有咸淡,做事不知輕重。可貴的是,事親至孝,端姐說一他不敢說二,端姐指東他不敢向西。端姐有個傷風感冒,他就六神無主眼淚汪汪。端姐一動怒,他就低頭垂臂如喪家之犬。端姐甚惜這個小兒子,幾次對大兒二兒說:“你們兩個不用我操心,只有繼興我放心不下。我在一日萬事皆好,我走了,他的日子就難過了。親兄弟,血脈相連,你們兩個當哥的切記著要好生看顧這個小弟,媽拜托你們了。”兩兄弟滿口應承。

繼興其實并不傻,只是老實過了頭,心地是極好的。我曾與他同學,小時常去他家玩,外出工作后回家偶爾也去他家坐坐。端姐對小兒子這個唯一的朋友格外相敬,再忙也要放下手上的活兒陪我喝茶聊天。有時還留我吃飯,那份盛情叫我過意不去。端姐在家里一言九鼎,無人敢違。其實甚少見她打人罵人的,這叫不怒自威吧。有時她到大兒處小住幾日,走后,大媳婦長吁了一口氣對鄰居說:“謝天謝地,這幾天我連氣都喘不勻,別提多難受了。”

鄰居問:“你婆婆很兇嗎?”

大兒媳忙搖頭:“也不是。”

“那你怕啥?”大兒媳想了半天;竟也想不出個怕的理由來。

端姐在外面的人緣有口皆碑。碰上老姐妹,坐下來拉著手聊一陣家常:抱過小娃兒,摸摸腦瓜親一親。永遠是一身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衣衫,烏黑的頭發挽一個譬,富富泰泰的臉上敷上薄薄的一層粉。歲月的流逝,世道的巨變,似乎對端姐沒有多少影響,端姐活得自在從容,仍然是牛墟的一道風景。

兩個兒子的相繼去世對端姐的打擊不亞于當年喪夫。但牛墟人驚異地發現,端姐還是端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她把喪于的巨痛整個兒地吞下去了,擦去淚痕敷上粉,臉上還是那么精神。而當二媳婦提出要改嫁討,端姐卻暴怒得失態了。端姐勸了二媳婦一天一夜,動情曉理,涕淚交加。見勸不轉,她撲通一聲跪倒地下,邊磕頭邊哭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嚇得二媳婦腳顫手抖張皇失措,答應她吧,實在不愿,不答應吧,又如何收場?二媳婦百思無計,決定暫避。

端姐見二媳婦要走,厲叫一聲:“你給我站住!”二媳婦嚇了一跳,趕忙站住。

端姐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勸也勸了,跪也跪了,這些年來白疼你了。上對天,下對地,摸摸心肝,你對得起阿二、對得起我、對得起郭家嗎?別怪我狠心;今日你休想走出這個大門!”說完,操起一根早已準備好的木棍朝二媳婦的小腿掃去。二媳婦大驚失色,奪路而逃。端姐一棍掃空,撲倒于地,爬起來又踉蹌著追出門外。看熱鬧的街坊目瞪口呆,驚詫莫名,他們心眼中的端姐是牛墟女人的楷模,端莊大方,知書識禮,喜怒有度,現在怎變成個披頭散發、眼青嘴歪的糟老太婆了?

端姐病了,躺了近一月。牛墟人議論紛紛,有同情她的,也有駕她死封建的。端姐閉門謝客,強撐精神。緊緊守住才五歲的孫子。她放出話來,既已恩斷義絕,那女人想嫁想死,隨她了。但孫子是郭家的血脈,誰敢把他搶走我端姐死給他看!這次的輿論一邊倒,牛墟人都站到端姐一邊。三個兒子,大兒沒留下種,三兒是個半傻,碩果僅存一孫,若跟母走,誰人延續郭家香火?端姐苦守幾十年不是落個一場空?二媳婦本是良善人,與婆婆感情甚好,雖舍不得孩子,但也深諒婆婆的苦處,便托許大對端姐說,孩子可留下,但求允許經常去探望。按說這要求不過分,但端姐卻不近人情地一口拒絕了。好在二媳婦的父母通情達理,一向又很敬重端姐,便勸女兒說,你婆婆在氣頭上,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好在都住在牛墟,朝不見晚見,不愁沒與孩子親近的機會。再說端姐是個好人,孩子在她身邊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可逼得太緊,萬一出了事,會給街坊罵死的。二媳婦一聽也是,雖心有不甘,也只好暫把此事放下了。

不久我到端姐家去,客廳里光線昏暗,陰涼靜寂。端姐還是坐在老位子上,一支香煙,一杯清茶,只是不看書了,半閉著眼睛像在打瞌睡,蒼老了許多。見到我端姐很高興,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干燥,溫暖,有點粗糙——她習慣用這個動作表達對下輩的慈愛。我搬了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問了幾句身體飲食之類的客套話。端姐心不在焉,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談興。靜默了一忽兒,端姐拉緊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在我家走動很久了,我沒把你當外人。你說說看,我這輩子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嗎?”打一進門我就小心翼翼,害怕說錯了話觸到端姐的痛處,但仍然無法避開這個艱難的話題。端姐不待我回答,接著說:“你是個明白人,你說說看,這是為什么?”我不知說什么好,只有輕輕地拍打著她的手背,算是無言的安慰。端姐的眼光空洞而散漫,聲調也低得像耳語:“想當年繼興他爸走時,我也是孫子他媽這個年紀。三個孩子只會吃只會鬧,一攤子生意茫無頭緒,外家在城里又幫不上多少忙,外面又是災又是匪的,一個婦人家不知有多難,但我從未起過再嫁的念頭,咬咬牙不也熬過來了……我對美娥說,現在生活穩定,我還有點積蓄,家里養得起你,不用你去拋頭露面種田挑擔,我保證你這輩子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缺。再守上十幾年孩子就大了,嫁到哪里有這家里好?但她鬼迷心竅,拉不回了!你說說,你說說,她這是圖啥啊?”端姐越說越激動,眼紅唇顫,聲音沙啞。我想不出話來安慰她,只好尷尬地沉默著。我能說什么呢?說死去的已死去了,活著的還得好好地活著?說你雖能耐但已老了,你能跟他們母子一輩子?說人活著除了溫飽,也有其它的欲望和追求?我后悔不該來看端姐,惹她傷心,也給自己找難受。

客廳四周的杉木板已泛黃發黑,幾十年沒挪位的酸枝桌椅呆板晦暗,只有客廳中間那十幾方紅磚被抹洗得潔凈紅亮,在一片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端姐老了,頭發雖不見白,但原來飽滿光潔的臉龐已松弛,眼泡也無可奈何地吊下來了,眼角上白色的眼屎更是無情地泄露了衰老的悲衰——再驕傲的人,也經不起歲月和惡運的催磨。端姐其實并不指望我排解她滿腹的愁怨,她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也許連這個都是多余的,面對那間耗盡了她幾十載光陰的老棧房,她夢囈般地自言自語:“大媳婦不愿守,我沒話說。阿大沒給她留下一男半女,人活著不能沒個指望。美娥鐵了心跟人,那叫賤,賤,賤!”端姐深惡痛絕地連喊三聲,那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叫我渾身不自在。這不是我熟悉的端姐。我實在不明白,平時十分通情達理的端姐,在這件事上為何會如此狹隘守舊?外面還是艷陽遍地,棧房里已暮色昏昏。端姐喝了一口茶,情緒漸漸平服下來。我趁機把話題扯開,說了些外面的風物見聞。端姐靜靜地聽著,間或問上一句半句。可以告辭了,我如釋重負。突然,繼興拉著個哭哭啼啼的小男孩進來了。

“牛仔,誰欺負你了?”端姐把孫子摟在懷里,心痛地為他抹淚。

牛仔抽噎著說:“小叔……”

端姐抬起眼來,繼興趕忙辯解說:“別聽牛仔瞎說,剛才我去幼兒園接他,那個賤女人也去了,還帶了一袋餅干,被我丟進水溝里了。”繼興湊近前來,嬉笑著表功,“那女人還要糾纏.被我扇了五朵金花……”

端姐忽然動怒,啪地打了繼興一個耳光:“你什么時候學會打人了?她是你打的嗎?”

繼興捧著臉,委屈萬分:“你不是老罵她,不讓她來看牛仔嗎?”

端姐喝道:“還犟嘴!快帶牛仔去洗臉。”繼興不敢再言語,老老實實地帶牛仔到后面去了。沉默有頃,端姐長嘆一聲:“罵歸罵,氣歸氣,母子總歸是母子。我老了,睜一眼閉一眼吧。”

誰也沒有想到端姐的結局會那么悲慘。文革時端姐已退休,社會上鬧得沸地盈天,老棧房里卻平靜如故。一個退休婦人,一個半傻的兒子和一個還在讀幼兒園的小孩,無論跟文化還是革命似乎都搭不上邊兒。然而隨著運動的發展,牛墟人驚詫地發現小小牛墟竟隱藏著那么多牛鬼蛇神。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在牛墟人眼里幾近完人的端姐,竟也被一掃把掃進大糞坑里了。

先是有人發難,說解放前豐順米行沒少干過投機倒把、坑害鄉民的缺德事,端姐是牛墟不折不扣的大糧霸。接著又有人揭發,端姐的父親茂才公曾當過縣商會副會長,解放前夕逃亡英國,至今還書來信往聯系密切,端姐難逃里通外國之嫌。當年賊頭無牙三對豐順米行網開一面的舊事也被翻出來了,有人言之鑿鑿地說,無牙三離開牛墟時曾將一大包金銀珠寶丟進端姐家的后窗,以酬謝她通風報信充當內應之功。端姐于是被五花大綁地游街示眾,胸前牌子上寫著:“香港特務、土匪婆、不法資本家朱淑端。”許多牛墟人才知道端姐原來叫朱淑端。看著披頭散發、面無人色、像豬狗一樣被一根麻繩牽著的端姐,牛墟人實在難以相信,幾十年來被他們當偶像尊奉著的端姐竟是個毒如蛇蝎的階級敵人!紅衛兵抄了端姐的家,抄出一個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盒子。盒子里真的有一小包金銀首飾,更出人意料的是,還有一封情書——許大寫給端姐的求愛信——兩頁信紙折得整整齊齊的,用一塊紅緞子包著,壓在最底層。

消息一下子傳遍牛墟,牛墟人的思維一下亂套了。說端姐是特務、不法資本家,雖勉強,還不能說毫無因由,說端姐偷情實在難以接受。清清白白守了幾十年,沒掙來個牌坊,倒被潑了一頭糞水,天地良心啊,牛墟人感情上轉不過彎來。但白紙黑字鐵證如山,不容你不信。端姐一生的清白竟毀于一紙,許大九泉有靈怕要嘔出一盆黑血來。

紅衛兵把許大的情書抄出來貼上墻,許大在信中傾訴了自己的愛慕之情,勸端姐說,現在解放了,婚姻自由,人民政府不提倡從一而終,你喪夫,我失妻,孩子都大了,風風雨雨操勞半世,也該為自己尋個歸宿了。那封半文不白的私信,一時間風頭壓倒滿街的大字報,成了牛墟文革史上閱讀率最高的反面教材。稍識幾字者,莫不以先睹為快。

許大病死前是端姐家的常客。這個豐順米行的老伙計,在端姐最凄苦無援時,忠心耿耿地扶助她渡過了難關。解放后,她和端姐都成了國營職工,日子消停下來了,就常過來陪端姐喝茶。老東家,老伙計,總有說不完的話。靜下來聽鐘擺的答聲水壺唱,也覺熨帖安逸韻味長。我到端姐家去就常碰見許大,兩個老人物,一廳老家具,滿口的老話題,時間在那里似乎也放慢了腳步。許大死時端姐流了淚,哭出了聲,她幫忙把許大的后事打理得妥帖風光。牛墟人并不起疑,相反的為端姐的重情念舊而感動,誰也沒料到兩人之間還有一段故事。雖然端姐的實際行動已證明了她立志之堅立身之正,但令人不解的是,她為什么要將那封要命的求愛信珍珍重重地收藏起來呢?

第二天,端姐胸前的牌子上又添上一個頭銜——破鞋。端姐已走不動了,被綁在一輛平板車上推著游街。據說端姐在牛鬼蛇神中最是頑固囂張,自始自終以傲慢的沉默抗拒革命群眾的批斗,因此便罪該萬死地被專政得遍體鱗傷。綁在乎板車上的端姐眼青鼻腫,血跡斑斑。她嘴唇緊抿,雙眼緊閉,不知是不敢還是不屑看那個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世界。牛墟的街巷崎嶇不平,一雙吊在脖子上的破鞋,便在她的胸前很滑稽地晃蕩著。此起彼伏的口號聲中,一個紅衛兵手拿許大的情書,搖頭擺腦地高聲朗讀:“樓頭楊柳,飄我情思,秋山紅葉,擬我苦淚……香心麗質,藻慧妍思……花開滿路,掃徑以俟……”不知許大翻爛了多少本尺牘才拼湊成那封信?不知端姐聽了那些爛熟于心的句子是何種心境?群眾情緒明顯因為多了這味酸溜溜的佐料而倍加熾熱,在牛墟的文革史上,游斗破鞋端姐無疑是最吊人胃口的一出戲。

許家祠堂前有個幾畝見方的曬谷臺,東北面壘了個土臺子,平時墟上演大戲、放電影就派上了用場。文革時那里成了批斗會的會場。第一個上臺批斗端姐的是二媳婦陳美娥。陳美娥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若不是左右兩個牛高馬大的女青年扶著她,別說走,怕是站都站不穩了。到了臺上,陳美娥只是哭,無聲地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哭著哭著,忽然抽噎了一下,身子癱軟下來昏過去了。會場上一陣騷亂,會議主持人一邊指揮人把陳美娥抬下去,一邊不失時機地調動群眾情緒:“同志們都看到了,長期遭受封建階級的殘渣余孽、土匪婆、破鞋朱淑端殘酷迫害的陳美娥同志,苦大仇深,血淚斑斑。她要剝朱淑端的皮吃朱淑端的肉,把朱淑端槍斃一千次也難報這階級仇血淚恨……”臺下群情激昂,口號震天響。

接著被押上臺的是端姐的小兒子繼興。看得出繼興已被收拾了一番。他本來就有點傻,更顯出瘋樣來,大睜的雙眼狂亂地轉動著,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把鼻子嘴巴都扯歪了,還聲嘶力竭地高喊:“我坦白,我投降!我坦白,我投降!”繼興被按倒在地,和端姐對面跪著。乍見端姐,繼興失聲叫道:“媽,媽……”一頓拳腳終于把他教育過來了,他哭喊道:“我坦白,我投降!她不是我媽,不是我媽……”在革命小將的指導下,繼興面對端姐高喊:“打倒土匪婆朱淑端!”喊完了,揚手抽端姐一記耳光。端姐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往后倒去。兩個紅衛兵立即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拉起來。繼興又喊:“打倒破鞋朱淑端!”喊一聲,抽一記耳光。場下出奇地安靜,繼興的巴掌落在端姐臉上的脆響清晰可聞。突然,端姐睜開腫脹的眼瞼看了繼興一眼,繼興一下子癱倒在地,號啕大哭:“媽,媽啊……”兩個巴掌啪啪啪地狠命抽打著自己的臉頰。

也許端姐睜開她血紅的眼睛時已心萌死念,她要最后看一眼她可憐的小兒子,她看到的是一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不像人樣的臉,她要最后看一眼這個世界,這個使她遍嘗辛酸又盡享精彩的世界,她看到的是一個群魔亂舞、暗無天日的場景,端姐實在不應該睜開眼睛,帶著如此恐怖的影像上路是可悲的,但繼續活下去更是可怕的,端姐已別無選擇。

那夜,端姐用腰帶把自己吊死在牛棚里,血污、汗漬和淋漓的屎尿使尸身臭不可聞。可憐端姐一生愛干凈,到頭來卻死得如此污濁,真個是“遺臭萬年”了。幾個牛鬼蛇神奉命用一張席子把尸身卷了,用麻繩扎緊抬到山上,挖個坑草草埋了。

幾多風光,幾多凄涼,終歸灰飛煙滅。牛墟最后一個姐,就那樣走完了她哀樂自知、毀譽兼有的一生,算起來正好享壽一甲子。世事兇險,人命如蟻,牛墟人至今說起她仍感嘆不已。

數年之后,外面的世界仍混亂嘈雜變幻莫測,而牛墟的生活似已重歸死寂。二媳婦陳美娥悄悄找了幾個人起了端姐的骸骨,與公公歸、葬一墳。母子二人跪于墓前,大哭一場。

大風揚兮,紙灰亂飛,端姐之靈,當可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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