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繼父

繼父是在我5歲那年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的。那時，我父親去世已經(jīng)半年，年老的奶奶、年幼的我和體弱的母親都需要一個壯碩的肩膀來依靠。可就在母親和繼父確定婚期沒幾天，被查出患有子宮肌瘤，必須盡快做子宮切除手術。那天從醫(yī)院回到家，我媽號啕大哭，奶奶也默默流淚。聞訊而來的鄰居們一邊勸說，一邊暗中嘆息。大家擔心的是，我媽做手術后將會失去生育能力，如果不能生育一個自己的孩子，繼父還會再與我母親結(jié)婚嗎？烏云再次籠罩了我們家。

第二天一早，繼父就來了。顯然，他已經(jīng)知道了我媽要做手術的事，剛進門他就拿出一大沓錢送到我媽手里，說：\"走，我們現(xiàn)在就住院去。\"我媽淚水\"嘩\"地流了下來，她哭著說：\"對不起，我不能給你生孩子了。\"繼父轉(zhuǎn)身抱起我，笑著說：\"我這不是有兒子嗎？\"不料我媽哭得更厲害了，只不過，這一次她臉上流淌的卻是幸福的淚水。

母親病愈后，與繼父在我們家舉行了婚禮。在那天的婚筵上，有人突然提出讓我改口叫繼父爸爸。此話一出，幾乎所有的人都跟著起哄，我羞得無地自容，恨不能一頭鉆到桌底下去。而偏偏在這時，竟有人過來拉扯我，我一急，忍不住哭起來。我奶奶瘋了一般沖過來，一把推開拉扯我的人，大聲斥責道：\"你們欺負這沒爹的孩子算什么英雄？\"說完抱起我就往外走。在場眾人頓時慌神了，紛紛上前勸說，我奶奶鐵青著臉，拼命似地揮舞著手臂，把一個個試圖勸阻她的人奮力推開，這時，只見繼父趕了過來，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堵墻，擋住了奶奶的路，奶奶推了幾下沒推動，竟然朝著繼父沒頭沒臉地撕打起來。繼父不躲不閃，只是一個勁的說著好話，可奶奶此刻情緒已經(jīng)失控，任何話都聽不進去。我媽見狀跑過來，一把抱住奶奶，哭著叫道：\"媽，你打就打我吧。\"奶奶掙扎了幾下，突然頭一歪，昏倒在我媽懷里。

眾人七手八腳把我奶奶送到了醫(yī)院，經(jīng)過救治，奶奶很快醒了過來。據(jù)大夫講，我奶奶是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導致昏迷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大礙。繼父長吁了一口氣，他擦擦額頭的汗，把我媽叫出去，提出讓我奶奶住院觀察一下，人們說：\"老人只是一時激動，又沒什么病，再說，今天可是你們大喜的日子。\"繼父搖搖頭說：\"還是觀察一下吧。\"在繼父的堅持下，奶奶還是在醫(yī)院住下了。

那天晚上，繼父在醫(yī)院陪伴著躺在病床上的我奶奶度過了他的新婚之夜。

奶奶盡管在醫(yī)院沒查出什么病，但自此以后，她心理上似乎發(fā)生了變化，一天到晚不是喊這里疼，就是喊那里癢，動不動就要找醫(yī)生、去醫(yī)院，卻每次都查不出什么病。一次，一家保健品公司打著免費查體的旗號搞促銷，奶奶一去查，竟然被查出有十幾種病，奶奶回家后往床上一躺，不吃也不喝，反反復復地絮叨：\"你們要想不讓我死，就給我買藥去。\"媽知道那只是保健品，根本治不了什么病，便勸我奶奶去醫(yī)院檢查、治療，奶奶一聽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喊著我爸爸的名字。繼父見狀急忙答應去給她買，奶奶這才停止了哭喊。

1997年，我在高考中以優(yōu)異成績被本省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但面對高昂的學費，我還是高興不起來。因為我知道，這幾年奶奶長期看病吃藥，我讀高中每年也要數(shù)千元，家里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積蓄。可就在我感到無望時，我媽突然拿給我一大疊錢，說這是給我準備的學費。我驚諤地看著媽，媽說：\"你叔他把老家的房子賣了。\"

媽告訴我，為了給我湊夠?qū)W費，不愿求人的繼父決意賣掉老家那套房子，許多人都勸他留條后路，可繼父說：\"我人到了那個家心也就在那個家，我沒有什么后路。\"還是毅然把房子賣掉了。媽鄭重地對我說：\"孩子啊，你繼父為咱們一家犧牲這么大，咱可不能忘恩負義。\"我含著淚點點頭，默默在心里說：繼父啊，我會用我的行動去報答你的！

用繼父老家的房子款和他賣苦力掙的錢，我順利的讀完了四年大學，并在南方一座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拿到第一筆薪水，我就請假回家，準備帶繼父去醫(yī)院治療折磨了他多年的腰疼病。我永遠也忘不了，繼父那腰疼病發(fā)作時佝僂的身影和難忍的呻吟聲。那時我就想，等我掙到了錢，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繼父的腰病治好，讓他晚上能夠踏實香甜的睡個囫圇覺。

繼父卻拒絕了，他說：\"你才開始掙錢，還是好好攢著吧，將來買房子結(jié)婚可都不是小數(shù)目。\"說到這里，他用手指理了一下稀疏、花白的頭發(fā)，充滿歉意地說：\"恐怕那時我這把老骨頭也幫不上你多少忙了。\"

參加工作兩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家。第二年，又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妻子產(chǎn)假期滿前，我想從老家找個保姆給帶孩子，但繼父卻說：\"孫子有爺爺有奶奶，哪用得著花錢雇人。讓你媽去看孩子吧，啥時孩子上學了，啥時你媽再回來。\"

母親在我們這一待就是近一年。其間，我也經(jīng)常打電話詢問家里的情況，繼父每次都說奶奶很好，他也很好，讓我們盡管放心。這年春節(jié)，我們一家人回老家過年，這才知道奶奶在母親去我們那兒不久就中風不起，為了讓我們安心，繼父一直沒有透露半個字。鄉(xiāng)鄰們告訴我，我奶奶自病倒后，性情越來越古怪，脾氣也越來越大，稍一不如意就對我繼父又打又罵，甚至還故意把糞便涂抹得到處都是……但即便這樣，我奶奶身上也沒有感染一次褥瘡，而且還養(yǎng)得白白胖胖。我驚呆了，我真的不敢想像這近一年繼父是怎么熬過來的。那天吃晚飯時，我眼含熱淚把滿滿一杯酒端到繼父面前，動情地說：\"爸，對我奶奶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兒子，對我來說你又是最好的父親，我們這個家有你，真是我們最大的幸運啊！\"

春節(jié)過后，考慮到繼父已是近六十歲的人，奶奶又是這種情況，我決定讓母親留下來。繼父卻不依，他說：\"孩子更重要，家里的事我一個人足夠了。\"在繼父的堅持下，母親又跟著我們回到了南方。

一個月后，我和妻子結(jié)束了我們在南方的事業(yè)，與母親一起，帶著我的兒子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繼父身旁。無疑，我的選擇讓我失去了一些什么，但我卻擁有了一筆我一輩子都不會用完的財富，這財富就是兩個字：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