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高德劭憶佐臨

黃佐臨在選拔和培養優秀表演人才方面的杰出貢獻，是應該在我國話劇發展史上大書特書的。在他的精心指導下，一批優秀演員脫穎而出。被稱為話劇界“八大頭牌”的石揮，張伐，唐槐秋、唐若春、白穆、羅藍、韓非、沙莉，其中就有不少是因受到過黃佐臨的指導而攀上藝術高峰的。

1940年初冬，二十一歲的小伙子張伐報考上海劇藝社，主考官是黃佐臨。經過初試、復試和最后一次的面試，張伐終于被錄取了。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被錄取的總共才七人，而且，除張伐與黃宗江外，其他如穆宏等五人均為備取。黃佐臨對考生的要求之嚴，于此可見一斑。

黃佐臨在考試中的嚴格要求，使張伐感到自己遇上了一位嚴師、明師，覺得非常幸運。他十分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在黃佐臨的直接指導下刻苦學習，最終成了一位大紅大紫、廣受贊譽的“硬派小生’。

張伐平時在說話時，有“吹尾音”的毛病，有些臺詞處理得不好。黃佐臨一次次地敲打他，讓他必須把尾音“挑”起來。他甚至說“這個毛病改不掉，就不能上這個戲。”當張伐終于改掉這個毛病，說臺詞時不再那么“飄”時，黃佐臨馬上報以欣慰和嘉勉的微笑，使張伐意識到，為了戲，再頑固的習慣也必須改變，也一定可以改變。

石揮的語言藝術是許多人都十分欽佩的。他的語言屬于北方語系，嗓音渾厚宏殼，聽起來有又松又脆的感覺，再加上他的特有的拖腔拖調，造成了一種特殊的節奏感，讓人聽了很是舒服，是一種美的享受。不過，當石揮飾演《大馬戲團》中的慕容天賜一角時，黃佐臨卻對石揮提出：“在這個戲里，你的拖腔拖調不合適。”見石揮一時轉不過彎來，黃佐臨解釋說：“你的語言能力很棒，許多感情你也都能恰如其分地‘給’出來。但在這個戲里，用拖腔拖調不符合人物性格。你必須改，讓臺詞的節奏加快。”石揮在仔細體會之后，終于領悟，于是把原來臺詞處理作了大幅的修改。舞臺效果證明，石揮聲調的變化更大了，語言的震撼力也加強了。

話劇《夜店》演出后曾轟動大上海。那是黃佐臨付出大量心血的一個作品。石揮以十分性格化的形體動作與酣暢淋漓的臺詞處理，塑造了金不換這一個令人難忘的舞臺形象，成為同行們眼中的“一絕”。金不換這個形象，既是石揮表演天才的體現，也是黃佐臨多次“點撥”石揮的結晶。例如金不換吃瓜子的場面，在什么時候吃，怎么吃，都是黃佐臨設計的。每演到這時，臺下觀眾的反應都異常強烈。黃佐臨憑著高超的藝術造詣和臨場感覺，能把演員的好東西一下子給“抓出來”，令人欽佩。

韓非的身上找不到程式化的痕跡，演喜劇更是他的擅長。不過，黃佐臨偏偏喜歡“折騰”他。在《家》中，黃佐臨安排他演覺慧這一個英俊瀟灑并帶有一點兒天真的青年。緊接著，黃佐臨又讓他飾演的《邊城故事》中的大壞蛋，同時對他說“在這出戲里，你的形體都要加以改變。”韓非照著指點做了，于是舞臺上便出現了一個使人恨不得用拳頭相向的令人生厭的角色。從飾演《大明英烈傳》中的劉伯溫，到“原裝戲”(即外國舞臺戲)《陰謀》中的反派，經黃佐臨這么一“折騰”、一“拾掇”，韓非的戲路子變寬了，演技更成熟了。

1980年，黃佐臨導演的話劇《陳毅市長》風靡上海，享譽劇壇。上海電影制片廠經過研究，決定將它搬上銀幕。我奉命到上海人民藝術劇院拜訪黃佐臨，商談一些事務性的問題。

問明來意，黃佐臨笑著對我說“歡迎歡迎。上影廠對拍攝《陳毅市長》熱情支持，我們大家都十分高興。”接著，我將有關攝制預算、日程安排等等向他作了匯報，準備根據他的意見進行改動。其實，我對黃佐臨是否能完全滿足上影廠的要求，同意那份成本和計劃沒什么把握。出乎意料的是，黃佐臨沒有提出任何不同意見，找來了幾位院領導一商量，就“拍板”了。這次見面，讓我看到了一個行事果斷，沒有“架子”，親切而隨和的長者，這與排練場上的嚴肅認真、不茍言笑的藝術大師判若兩人。

在以后的幾次拜訪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與他商談有關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的評選工作的事情。

大約在1990年初，上海市文化局戲劇處副處長李茂新提出一個優秀表演藝術家獎勵辦法的建議，以激勵他們的創作激情。于是，上海戲劇雜志社很快就起草了設立“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的實施方案，其中包括評獎條例、組織委員會和評選委員會的組成等內容。這個方案經有關單位批準后，便建立了組織委員會，由徐俊西任主任，我和其他兩位同志任副主任，并決定請黃佐臨任評委會主任。

這次拜訪，黃佐臨十分高興地談了很多關于“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的想法。他認為，舉辦這個獎項應有利于吸引全國各地的表演藝術家來到上海，使上海的戲劇舞臺增姿、尿彩，豐富上海人民的文化生活，促進上海的戲劇繁榮。在評選過程中，要堅持一個“公”字，要公道、公平、公正。不能講私情，每個評委都要做到廉潔奉公，建立一個充分體現藝術家“良心”的評委會。關于數量，每次評選主角獎十人、配角獎五人。不必追求湊足此數，應是寧缺勿濫，如果不堅持評選標準，任意提高要求或者降低要求，就無權威性可言，更談不上公正了。

這些很好的想法，在后來的評選過程中都一一付諸實施。我記得，曾有不少外地劇團給一些評委打來長途電話或寫來懇請信件，甚至還有人委托上海戲劇界的朋友找評委探聽虛實，為某些希望入選的演員求情，也有人以財、物為敲門磚，企圖擠進獲獎者行列等等。而以黃佐臨為首的評委們對這些“小動作”或婉言相勸、或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并堅決表示對這樣的人將拒絕他們的報名。黃佐臨倡導的這個光榮傳統，在他辭世以后，在第三屆評委主任袁雪芬的主持下得到了保持和發揚光大。

屈指算來，黃佐臨離我們而去已有十二個年頭了，今年又適逢他誕辰100周年紀念。這位一生在劇壇和影壇辛勤耕作的大藝術家，導演了上百合話劇和十三部影片，這些藝術珍品連同他的高尚人品，都會在中國戲劇藝術的寶庫中熠熠發光，成為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