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院內不時傳來蛐蛐的鳴叫。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屋子里,印在父親那張彎弓似的身軀上。他嘴里噙著那根伴他半生的煙袋,癡癡地站在我的身旁,眼睜睜地望著我收拾行李、書箱。時而皺一下眉頭,時而露出一副幸福的微笑。我垂著頭,兩手忙亂地收拾著我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明天我就要離開父親,離開養育我十多年來的黃土地,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求學了,心里覺得十分的甜蜜,而又有些酸楚。
天朦朦亮的時候,我和父親就離家上路了。一向少言寡語的父親,這時卻像老媽媽似地叮嚀著我:妮子哇,天氣變了,要記住加衣裳啊;城里車輛多,走路可要小心著呵;夜里可千萬別出門啊。我激動地嗯嗯應著,回頭望一眼父親那疲憊、憔悴的面容、彎彎的身軀,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父親為了我讀書,整年往返在這條崎嶇的山路上,肩挑著山果、米糧,到集上換取錢幣。此時,垂頭仿佛看到腳下這條彎彎的山路上,拋灑著父親那一滴滴汗珠,又仿佛看到我剛入學的時候,父親背著我走在這崎嶇的山路上,留下他那一串串的腳印。這片黃土地呀,凝結著父親對女兒多少無聲的愛啊!
“爸,不用送了,您回去吧。”我懇求地說。可是,父親緊緊地扯著行李帶不愿松手,似乎他握的不是行李帶,而是女兒的手。我和父親分掂著一個行李,汗浸浸地到了汽車站。這時,父親仰望著停車場上的汽車,立刻眼角處閃爍起混濁的淚,從他那一副凝沉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的心在陣陣發痛,眷戀著女兒。是啊,我這一去,陪伴我那兩鬢霜白父親的,就只剩下他腰間別著的那只旱煙袋了,父親的心里怎么能不難過呢?
“隆隆”的車聲響了起來,汽車馬上就啟動了。我急忙拎起行李,道一聲: “爸, 再見!”轉身即將登車的時候,突然父親伸手把我拽住,不聲不響地伸出他那像樹枝般的手,把握在手掌里的一些零用錢,小心翼翼地塞進我的口袋里,回手扯了下我身上早已發白的上衣,用手掌平展一下,撣了撣,抬手又理了理散亂在我額前的亂發,凝重地對我說:“妮子,走吧。安心學習,注意身體,記住跟同學們擱合好啊!”我心里直發燙,兩眼直直望著父親,深深地點了點頭。
汽車慢慢地啟動了。我拉開車窗,把頭伸到窗外,朝父親頻頻地搖擺著手,連聲地呼喚著:“爸,您回去吧!”
父親依然站在那兒,高高地仰起腦袋,朝我緩緩地擺動著手掌。此時我只有滿面淚流。
汽車飛快地行駛著,我望著漸漸消失在車尾后邊的景物,卻感到父親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他的形象分外的高大、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