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陽光,流動的水,懸著的云朵,以及飛鳥翅膀劃破天空的傷,一點一點蔓延在我的腳下。繽紛的花瓣碰落了一地,空落落的院子讓人寂寞。我坐在院子里干凈的水泥地板上,突然很懷念老家院子里盤枝虬干的老棗樹蒼茂的枝杈,橫在院子的上空,戳破了天空的臉,陽光也被分解,掉下一片片大大小小閃閃的粼片。
小時候,我喜歡搬著小凳子跟我的奶奶一起坐在棗樹底下搓麻繩。成盤成盤的麻片兒白乎乎地環在奶奶的腳下像極了只溫順的貓,麻片兒有股微微的澀味,我喜歡奶奶滿是折皺的瘦手,她結實的指甲縫里總是隱藏著這種味道。
我討厭嫦娥和玉兔的故事,那一點也不新奇。很早的時候,我便聽對面的李姥姥講過了,我的奶奶卻不厭其煩地講著,我就翹著小嘴捂著耳朵狠狠地搖頭:不聽,不聽!奶奶就會溫和地問:那你想聽什么故事呢?我瞇著眼想了想說:棗樹!奶奶笑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抬頭安詳地看著棗樹。我也仰起了臉,盈盈翠翠小巧的葉子深深淺淺盛滿了陽光,然后從高高的樹上漏了下來,濺了一地金黃,閃閃發亮。有些跌落在奶奶斑白的眉毛上,蕩秋千。棗花可好看哩。奶奶嘴角掛著微笑喃喃地說。我不由得睜大眼睛驚奇地問:棗樹也有花嗎?我只看到了葉子。有,當然的,像小米粒似的就藏在葉子下面好看著哩。香嗎?香,我聞不見,也看不到。傻丫頭,還早著呢,花沒開呢,等花開了你就聞到了,滿院子甜膩膩的。我仰起頭用力地看樹葉下面,試圖尋些早生的花來,卻怎么也看不到。
奶奶喜歡背靠著棗樹搓麻繩,她的大手很粗糙也很靈活。一根長長的麻片兒被奶奶均勻地分成兩絡,左手續上一節,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捻,兩絡緊繃的麻片兒便緊緊纏繞在一起。我常站在樹下背著手祈盼花開,我希望那些花能像《葫蘆兄弟》里那個老爺爺種下的葫蘆籽一樣破土而出,迅速生長、結藤、蔓延、結果、成熟。我的棗樹沒有意想中那么神奇地掛滿紅通通的棗。我不禁有些難過,我多希望能看到那些米粒般大小甜膩膩的花啊!
每隔幾天我便要跑到棗樹下觀察一番,結果總是失望。奶奶見我這樣,就瞇起滿是皺紋的眼笑道:今天不開的,今天不開的。
什么時候才會開呀?麻繩捻完了就開了。真的嗎?嗯,奶奶不騙丫頭的。我忙說:奶奶快捻,快捻!又殷勤地遞上一團麻片兒。看把你急的,花會開的——等那些也捻完了就開了。奶奶指了指房頂,一排白花花的麻片兒猶如解剖干凈的長長的帶魚,赤裸裸地暴曬在陽光下。我不再仰望樹梢,只專注于奶奶手中的麻繩,每捻好一根便顯得格外高興。我學會了捻麻繩,麻片兒以更快的速度減少,我更高興了,這樣我的棗花便可以早點開了。
那可真是漫長的等待,整整一個月啊,搓了足足一籮頭麻繩。奶奶滿意地說夠她使一年的了,而我的棗花也在那個月末綻放了。黃綠色小米粒般大小,多可愛啊!只是那甜膩膩的香味實在是太淡了,我幾乎嗅不到。可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淡淡色的香味似乎結成細細的線將我纏繞。我捂住了一團棗花,歡快地跑去讓奶奶看,告訴她我的棗花開了,幾乎沒有什么質量,可我還是感覺到它的存在,甜膩膩的。
后來我家搬遷,便很少看見棗樹了,再后來聽說老棗樹被砍掉了,只剩下一棵粗大的根以及一圈一圈的年輪。棗花的香也只凝留在記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