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兩個都是固執的人,固執得令旁人無法理解。母親在世時,我們之間就總是充滿了火藥味。那個時候,母親一直是我與父親之間的紐帶,維系著我們之間表象的和平。對于我們的爭執,她總是習慣地笑著搖頭:“你們是太像了?!蔽疫@時會突然無比深刻地感覺到,父親的血在我的血管中流淌,我與他確實延續著同一血脈。
太像的兩個人,總是相斥而又相吸。我和父親總有無法完結的爭論,疲憊后,卻又和好如初。我有時甚至會懷疑,若不是我身上流淌著他的血,也許父親早已對我置之不理了。我們盡心維護的只是一個表象的和諧,說不出的無力。我一直都倚仗著父親對我的放縱,口出狂言。每一次看著父親惱火而又竭力忍耐的表情,我心里不知為何竟會浮起一絲快意?,F在想來那不過是我想向父親不斷證實我在他心中無可替代的重要。每每父親忍無可忍,總會將揚起的手落在我身旁的衣柜上。我篤信父親的不舍,所以更加肆無忌憚。暴風雨過后,他又會繼續對我噓寒問暖。那幾乎稱得上難得的和諧,是我貪婪享受的,也是我蓄意想得到的。但我竟無法面對這種本應最自然的契合。直到三年前的遷居,當我仔細地打量舊房中的一切,撫摸著那一排長長的衣柜時,才驀然發現,那柜側竟深深地凹陷進去。羞愧毫無預兆地盈滿心頭。唯有真正將如此刁蠻的我放在心上,才可以做到對我次次忍讓,才會將他的盛怒理智地轉移。我錯得太離譜,“表面的和諧”不過是我為自己尋找的借口,我與父親有著永遠無法割舍的親情與依戀。
因為融合,所以和諧;因為和諧,所以融合。
失去母親是我永生的痛,也正因為如此,我更加珍惜與父親來之不易的和諧。在外求學,日日的問候,已成為我最牽掛的守望。有時,只是聽聽父親的聲音便好。我幾乎有些病態地等著每晚的電話,我想,父親也是。他會在無法聯系到我時,滿世界地亂找,直到聽見我的聲音才會舒一口氣。
我已無法真正憶起與父親再次斗氣的緣由,也許僅僅是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確實離家出走了。說來也可笑,所謂的離家出走不過是圍著家繞圈。我不知道離了家我該如何生存。夜深時,我踱回家,抬頭看見的是父親充滿血絲的雙眼。他就那樣站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見到我時他竟有些驚慌失措,顫抖著從懷中捧出一袋煎好的餛飩,說:“家里沒吃的了,餓了,先吃這個吧?!边@個只在母親離開時才哭泣的堅強男人,就這樣如孩子般在我回來時流淚了。我只能緘默。父親說過他不喜歡眼淚,那會讓他感到他的失職。我的腦海中突然一一浮現起平時被我所忽略的細節。自從母親走后,家里基本不開火,但每逢我回家,桌上總是擺滿我喜愛的菜肴。魚刺已被小心地挑出,蟹殼已經細細地剝去;我不經意說過的菜名,第二天便會躍上桌面。我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照顧,從不細想背后的寵愛與含義。我時常責怪的粗心的父親,卻一直在細心地經營著我們之間的血脈相承的感情。
每一次的吵鬧都讓我更加了解父親,但我不會再幼稚地去破壞些什么,我終于無比深刻地知道感情的來之不易。我有時會無所事事地遐想:血緣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它將兩個人、兩份感情、兩個世界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再多的摩擦與不解,終會隨著血液的流淌,沖刷殆盡,剩下的只有靈魂深處最透明的和諧。沒有恐懼、沒有忍讓、沒有矯情、沒有爭執,只是那么自然地,在內心深處開放出最柔軟的花,不需要刻意的理解,就能那么完美地契合。
(指導教師 周華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