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

五叔的突然出現讓全家人措手不及。

五叔出生時村子里正鬧饑荒，餓死好幾十人。這時，村上突然來了一班賣藝的，這些人僅憑三腳貓的功夫就能混飽肚子，而且還有節余，養著幾只能說會道的八哥。對此，祖父百思不得其解：家家戶戶連鍋都揭不開了，村上的人怎么還會有心思看雜耍，還樂意從嘴里勻出飯菜給那些像一陣風刮過的人？祖父去問玩雜耍的班頭兒。班頭兒握著祖父懷里瘦得皮包骨頭的五叔的小手，笑著說：“把他舍我吧，他會解開你心里的這個謎?！弊娓刚秊轲B不活孩子而苦惱，就毫不猶豫地將五叔送給了這個雜耍班。

從此，五叔音信杳然。

五叔再次出現在村上時，祖父沒有等到兒子給他帶回答案就駕鶴西游了。此時，年邁的五叔很快覺出家里人對他的冷漠。其實，這也怨不得家里人，五叔從小離家，早就隔膜了與他人的感情，加上五叔無房無地，首先生存就成了一大難題。

一天晚上，家里人正在為五叔的生計發愁，五叔卻突然從外面走進家門，說：“你們不用費腦子了，等著吧，我一定比村上的任何人生活得都好?！闭f完，五叔就仰天大笑出門去了。大家一時面面相覷，沒有了主意。

從此，五叔再也沒有踏進這個家的大門，他獨自住進麥場里一間小屋。他先是買了一窩雛雞，天一亮就放出來，讓小雞滿街找食吃，又在小屋的頂上放了一溜瓦缸，里面填進麥草，說是給鴿子做的窩。

村上人對五叔的行為大惑不解，但又不敢直問五叔，他們只能互問：“你說他弄那些玩意兒有什么用？你相信他指望那些破玩意兒就能生活？”

五叔小房子上的瓦缸里果真住進了一對瓦藍的鴿子，它們每天孵在窩里，咕咕地叫個不住，像一種快樂的呻吟。又過了些日子，那些瓦缸里都住進了鴿子。有時，呻吟聲會同時從好幾個窩里傳出來，飄向村子，如同進行快樂的大比賽，弄得村里人徹夜失眠。

這時，五叔的那些雞也不知不覺地長大了。雞們在村街上練就了一身橫空捕食的本事，比如一只草蛾或蜻蜓在空中飛翔，它們會悄悄地跟著地下的影子追跑，一旦草蛾或蜻蜓飛到一定低度，雞就會猛地一個彈跳，不差分毫地把它們啄進嘴里。因此，五叔的雞變得非常地矯健，它們完全控制了整個村街，其它的雞望之就躲。一次，一只不知深淺的公雞要爭奪地盤，剛要出奇制勝地撲向五叔的一只在草堆里打盹的雞，結果五叔的這只雞平地一個鷂子翻身，從公雞的背后啄住了公雞的冠子，然后雙爪一蹬，把那只公雞摔出數步開外。公雞趔趄著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從此，五叔的雞再也沒有受到挑釁，真正成了村街的霸主，盡享著天上飛蛾地下小蟲的供養。

五叔出門，身前身后總要圍滿隨他而走的雞群，頭上飛翔著遮天蔽日的鴿子，浩浩蕩蕩得像皇帝出游。

這天夜里，五叔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祖父。祖父問他：“小五子，從前我問過雜耍班的頭兒一個問題，他說你會解開我心里的那個謎。你說，那是怎么一回事呀？”五叔把頭一抱哭了，說：“我也糊涂呀！當時吃不上飯時，走街串巷玩雜耍的偏能從別人嘴里勻得一些飯吃，如今就連咱自己家也富裕了，卻連管我飯都不干了！”五叔悲痛欲絕。祖父拍拍五叔的腦袋，笑得十分開懷：“哈哈，我原指望你能給我解開這個答案，卻連你也糊涂了！哈哈……”

五叔醒來，一臉的迷惑，他四下里瞅瞅，只見滿地的雞和鴿子，一個個縮頭而眠，仿佛就剩下了一對對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