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之舌

1

舔遍大地低處的水流

遍布眼睛的水流

岸邊的相視者

開向世界的兩扇窗戶

燃著兩爐黑炭的火

一爐叫缺乏耐心

另一爐是漫不經(jīng)心

這兩爐火被認定為

人類的兩大主罪

所有其他罪均從其中引出

因而人被逐出天堂

或無法回去

2

水流漫過巖石

巖石緊閉著嘴巴

喉嚨中有一頭老牛

咕咕的飲水聲

誰把匯聚向一個中心的詞

從幽深的內部撤銷了

如同從昏沉睡夢

私自開設的幽靈客棧

攆走另一年代的怪物

水流簡化著世界

水流深化著夢境

在尋找古老的根源

在渴求新鮮的嘴唇

3

金木水火土

金開墾種植

木挑梁筑屋

火生兒育女

土開花結實

水繞著房前屋后

照看一大家子的飲食起居

主持遠親近鄰的喪葬婚禮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4

頭頂天空的某處

也許是真正的源頭

地底未必有歸宿

紛紛箭雨

自另一星球的墜落有多久

河就有多長

水就有多深

所有的嘴唇是最初的語言

所有的愛情是孤單的人生

5

……深處，生死照應

向上如出一轍

漂起鋼鐵的巨輪

沉落腐朽的羽毛

打開命運的枷鎖

緩解每個危機時刻

要么引向天堂

要么深入地獄

拔河的雙方只兩個人

一方自命為善

另一方惡名加身

想起或讀到姐妹一詞

最初的歲月重新開始

幾個孩子迎面而來

正嘗試著生活

6

水的名詞動詞形容詞

必須刪除掉所有虛詞

以表達前生來世的事情

在屋頂?shù)臉渖?/p>

掏出一窩月亮的麻雀

有一條河從身體里穿過

有一個人海夜張網(wǎng)捕魚

回過頭

沙漠退后

童年在高高的山岡

痛飲野草斟滿天涯的酒杯

7

如果讓水述說走過的路

路就是無數(shù)廢墟躺倒的軀

體

如果讓草描繪所到之處

迷宮無處不在

有一根繩索

懸在頭頂高處

牽著緊握的手

千年如此古遠

內心的黑夜如此古遠

風撲打著火把

灰燼掩埋著火種

如果水就此緘默

如果草就此隱居

如果黝黑的井口

再也沒有驚訝的面孔

大地之夜

將從何處發(fā)芽

8

潺潺水聲里走動著

天上人間的腳步

身邊默默的同行者

是故鄉(xiāng)青草的氣息

現(xiàn)實，一塊粗礪的砂布

使勁打磨年代久遠的

銹跡與污濁

為聆聽沉睡于心底的水中

星辰的喃喃低語

麥子與塵土混合的氣味

將古老的樂園歸還

9

在開始出發(fā)時

一切真的都已決定?

是誰在茫茫人世

替無奈的神說話?

多虧了水

世界的軸心

一直圍繞夢想轉動

我猜想一朵花

養(yǎng)大了人類

雪水養(yǎng)育著故鄉(xiāng)

靜靜的注視者眼中

燃著兩爐旺旺的炭火

大河翻滾的故鄉(xiāng)

比古老鄉(xiāng)愁還漫長的路

一場又一場雪

輕柔嫻熟的指法彈撥

千年不斷的琴弦

深處的溪流

簡化著世界

深化著夢境

生命的根一頭扎入

死亡腐朽的幽宮

一頭插向運轉不滅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