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統區的中共地下商號

上海浙江中路１３７弄１號，在解放前曾有個“富川商號”，主要業務是采購上海商品運往四川銷售。５０多年前，中共設在上海的地下經濟機構——華益公司，最先就在這里開張。公司的“老板”，是共產黨員肖林和他的妻子王敏卿。

奉黨的命令“下海”

肖林，重慶江津人。他中學尚未念完，就因“共黨嫌疑”被校方勒令退學。１９３６年起進入私營民生實業公司工作，同年在重慶參加“救國會”，并組織進步團體“人力社”。１９３９年，這位“共黨嫌疑”分子真的成了中共黨員。

１９４１年３月，肖林見到了周恩來。當時，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日常開支，一靠國民黨政府撥發的軍餉，二靠宋慶齡等友好人士的支援。“皖南事變”發生后，國民黨的撥款事實上已不能保證。為了適應持久戰的需要，開展地下經濟工作已勢在必行。周恩來對此指示：“經費來源不能光靠撥款和支援，還得自己去開辟新路。當然，我們這里不能以延安的辦法開荒種地、紡紗織布，而是要根據國統區的條件，開展我們的經濟活動。這種經濟活動，有公開的一面，同一般工商業者一樣，合理合法，正當經營；又有秘密的一面，資金來源和資金用途，是不公開的……所以只能定個原則：什么時候要，就什么時候給；要多少，就給多少，絕不能誤事。”最后，周恩來一錘定音：此項秘密工作，黨內由錢之光負責指揮，由肖林專職經營。

１９４１年４月，一家名為“恒源字號”的商行在江津開張，肖林出任經理，另在重慶設有分號。其主要業務是經營土紗、食糖、植物油等商品。１９４４年，“恒源字號”發展為大生公司，經營商品又增加了五金、木材、西藥等種類。

暗運黃金貨幣

１９４６年５月初，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面容消瘦的中年人走進了重慶林森路肖林的家。

“老肖，你準備一下，要離開重慶了。”來人是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主任錢之光。

“干什么？”當時已擔任大生公司經理的肖林忙問。

“國民黨政府準備遷回南京，我黨代表團也要到南京去，我們搞經濟的同志也該轉移陣地了。”錢之光告訴肖林，周恩來等領導同志決定把公司辦到上海去，由肖林和王敏卿負責，地下經濟工作的原則不變：“一是要賺錢，二是隨要隨付。”

肖林到上海后在“富川商號”租了房子，作為新的貿易公司營業處。公司取名為“華益”，寓意“為了中華民族的利益”，１９４６年８月正式開業。總公司設在上海，肖林任經理，重慶設分公司，王敏卿任經理。而后又在青島、徐州、蚌埠等地設立了分支機構。同年１０月，王敏卿也來到上海，協助肖林工作。

華益公司一開張，便從上海采購了大批日用工業品，由輪船運往重慶，批發給當地的百貨商店。當時，山東解放區也在上海設有隱蔽的經濟機構，將山東運來的花生油、粉絲、水果等委托當地貨行出售，然后買回解放區需要的布匹、藥品等物資。而隨船運到上海的黃金、美鈔和一部分法幣，卻悄悄轉送華益公司，由肖林負責處理。原來，在山東解放區特定的經濟制度下，繳獲到手的黃金、美鈔并無多大用處。正在膠東組織經濟工作的薛暮橋認為，此地或為棄物，彼地即成寶物。其時，中共代表團正在上海積極開展工作，急需大筆活動經費。經中共代表團駐滬辦事處與山東解放區工商局秘密約定，一項暗運貨幣的計劃便付諸實施了。

為掩人耳目，黃金被裝入盛花生油的油桶，到上海后才悄悄取出。美鈔交予華益公司暫存備用，法幣由肖林轉交中共代表團駐滬辦事處。黃金的處理稍微有些麻煩，因從山東運來的黃金，大都是一兩一個的小元寶，有的還蓋有“煙臺”字樣，在市面上交易容易引起國民黨警方注意。于是，肖林找到專做黃金生意的熟人，把小元寶改鑄成上海通行的１０兩金條。

１９４７年３月中共代表團從上海撤退時，尚有３０００多兩黃金來不及轉移。為了不讓敵特發現這批黃金，身兼財務委員會書記的董必武當即決定，辦事處成員每人套上馬夾和腰袋，內裝金條若干，隨身帶走。已過花甲之年的董必武以身作則，腰間也裹上沉甸甸的金條。

巧尋“保護傘”

華益公司與山東的業務往來，出人意料地順利。１９４６年，一家取名為“中興”的公司在青島開張營業。這家公司的后臺老板，是駐守青島的國民黨第八軍軍長李彌。他選了自己前妻的表弟王肇昌出任經理。說來也巧，這個來自重慶的王肇昌正是王敏卿的哥哥。

聽說王敏卿和姐夫也在上海開公司，王肇昌提出與華益公司聯手合作，販運山東的棉紗到上海拋售。肖林夫婦欣然同意，他們正需要這家有國民黨軍方背景的特殊公司。于是，“華益”在青島設了分公司，王肇昌兼任經理，“中興”也在上海設立了分公司，肖林兼任經理。

“中興”當然是個“官倒”公司，他們可以用很低的官價從中紡公司購進棉紗，然后委托“華益”在上海按市價出售，差價至少３０％—４０％。得到的利潤，雙方按投資比例分成。當時棉紗價格不斷上漲，錢真是賺了不少。

“中興”運往上海的棉紗是通過水路運輸的。有一次，貨物還未上船，就被國民黨青島政府扣留了，理由是發現有“投機倒把”嫌疑。王肇昌趕緊去找李彌，結果由當地駐軍出面，很快放行。此后，“中興”運往上海的貨物再沒遇到麻煩。

賺的錢用在何處

華益公司實際上成了黨在國統區的“地下金庫”。肖林夫婦的安全就是“地下金庫”的安全。他倆自“下海”起，就切斷了同地方黨組織的聯系。這樣，即使地方黨組織遭到破壞，肖林夫婦的真實身份也不會暴露。慶幸的是，華益公司在上海的３年，始終沒有被國民黨特務發覺。

那么，華益公司賺的錢都用在哪些方面呢？烈士的家屬，需要撫恤；生活困難的黨員家庭，需要補助；國民黨統治區物價飛漲，一些處境窘迫的知名人士，也需要地下黨組織給予照顧。從１９４８年下半年起，中共中央已在籌備建國事宜。不斷有民主人士從上海啟程，轉道香港，秘密前往大連，最后抵達解放了的北平。這一筆又一筆的路費，都要由黨的“地下金庫”來支付。

提取錢款的指令，有許多是從香港直接發出，用的就是那套只有肖林才能看懂的密碼。一接到這類特殊電報，就要按照指定地點將錢款或支票如數送去，不能有誤。

清廉的地下經濟工作者

１９４９年，解放戰爭的隆隆炮聲迎來了新中國的黎明。隨著北方各大城市相繼解放，黨的經濟來源有了更多的保障，華益公司的使命事實上已經結束。

肖林等肩負特殊使命的“老板”，為黨籌措了多少經費并沒有明確統計。只知道，當“華益”等地下經濟機構宣告結束時，向中共中央上交的資金約合黃金１２萬兩，其他固定資產折價１０００萬美元。

肖林夫婦經手那么多黃金、美元，難道沒有留下一點什么嗎？從“三反”運動起，這個問題便引起某些人的興趣。“文革”一開始，肖林的家更是成了查抄金銀珠寶的“重點戰場”。可里里外外翻個底朝天，“戰果”只是解放前保留的３塊銀元，不免讓造反派大失所望。

解放后，肖林夫婦一直過著簡樸的生活。他們家的那張寫字臺，也是用了５０多年的舊物。正如王敏卿所說：“那時候，常把裝著金條的小盒子存放在家里。但那都是黨的財產，一分一厘也不能挪用。”

這就是共產黨的地下經濟工作干部。他們為黨籌集、掌管著數以億計的資金，卻依然是兩袖清風，一生清貧。

（王景義薦自《文史博覽》 原標題為《舊上海的中共地下金庫》 本刊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