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兩性之間永恒的共同話題。由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戀愛中的愛因斯坦》一書豐富了科學家作為人應有的一面。下面摘錄的是一位科學史研究者撰寫的愛因斯坦情史的文章片斷。
我得承認,我是懷著相當八卦的心情來讀這本《戀愛中的愛因斯坦》的。原因有三:
其一,我并非專業出身,對愛因斯坦并沒有木匠對于魯班的那種對自家祖師爺式的恭敬;
其二,我的物理只有高中二年級水平,在僅有的三年物理教育中,我的最好成績是71分。所以,即使我想很專業地讀這本書,恐怕也缺乏能力;
其三,在本書的引言中,作者已經開宗明義地表態,他其實是想將圣人愛因斯坦當成一個俗人來寫的。他說愛因斯坦表面看來生活軌跡是神秘的、圣人般的,他“顛覆了宇宙,給了我們上帝之火的公式,如同一個神圣的傻瓜那樣徘徊地走過(看看,徘徊地走過!)普林斯頓街頭,發表著關于上帝和自然的神諭一般的看法”。但這個人間偶像,無疑也是以非偶像的方式來行動的。他認為“這個魔鬼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
這種很人性、很世俗的視角不僅給這本書定下了基調,也給了我這個門外漢捧起這本書的理由。
作者的本意,是想還原年輕時的愛因斯坦和他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之間的羅曼史的。
當然他也說,物理學是愛因斯坦的音樂,是他在最初想與米列娃共同演奏的曲調。沒有它,我們將不可能洞察他的生活。因此,這本又名“科學羅曼史”的大書就由兩部分構成:一是愛因斯坦與米列娃的感情生活;一是愛因斯坦與物理學之間的糾纏。
對于后者,坦白地說我有些囫圇吞棗,這是可以原諒的:我既理解不了量子力學,也不懂相對論,我是連動滑輪和靜滑輪都算不清楚的“物理白癡”。不過這并不妨礙我閱讀。就如同我不會下圍棋,卻依然能夠津津有味地聽王元在電視上侃圍棋。作為外行,我看不出門道卻愿意看熱鬧。而作者也的確將這一部分組織得相當“熱鬧”。當然支撐著我將這500多頁的大書看完的,還是愛因斯坦和米列娃的羅曼史。
我始終有一個十分八卦的問題:為什么女人總是很容易被不幸的婚姻毀掉、而男人卻能夠在不幸的婚姻中得到磨礪而走向成功呢?
以我這俗人看來,愛因斯坦和米列娃從一開始就不是般配的一對。
當他們兩個人在瑞士聯邦工學院同一個物理小組里相識、相戀的時候,愛因斯坦22歲,米列娃26歲。他健碩、開朗、精力充沛,有著漂亮性感的胡子,擅長拉小提琴;而她長得并不美,性情陰郁,沉默寡言,而且天生跛足。據作者說,連米列娃的父母在她童年的時候也絕望地認為沒有人愿意娶她。更何況,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還有民族的宗教的鴻溝。但是他們還是傾心相愛了。
我忍不住嘆息,愛因斯坦置這些障礙于不顧,放棄了門當戶對、小家碧玉的前任女友瑪麗,轉而熱烈地追求米列娃并與之熱戀,實在是因為米列娃是他對物理學的終身追求中遇到的第一個異性知音呀。在給米列娃的信中愛因斯坦感嘆道:“我是多么幸運,找到了你,一個和我平等又和我一樣堅強而獨立的生靈。除了你,我和任何人待在一起都會感到孤獨。”
但是,埋在這對浪漫情侶腳下的隱患如此之多,僅靠志同道合的少年意志難以抵擋。民族的、宗教的對立,家庭的激烈反對,性格上的差異,先天的殘疾,后天的疾病,學業的失敗,求職的不順利,孩子的陸續降生,經濟的拮據……所有這些如命中注定一般如影隨形,在此后的十多年中一一釀成危機和苦難。到這時,回過頭來才發現,所謂的浪漫,不過是年少時天真的幻覺。年輕時的兩情相悅,最終走向婚姻的悲劇。
我始終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有一種張力的。
一方的意志過于強大,必然會讓另一方超出彈力極限。多數時候,強大的一方總是男人;當然如果女人能夠心安理得地臣服,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可以像舒婷在那首著名的詩作《致橡樹》中寫到的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可以像癡情的鳥兒,“為你重復單調的綠蔭”。——小鳥依人自有動人之處。
但是對米列娃來說卻不能。當初愛因斯坦與之相愛,是將她當作了自己近旁的一株木棉,以樹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的。他們在浪漫的度假旅程中討論電磁、以太,把浪漫的情事和知性的探索融在一起,愛因斯坦覺得這種完美的結合才是自己想要的。
米列娃的人生軌跡自從遇到了愛因斯坦就開始掉轉方向一路下行了。
這個塞爾亞女孩是憑借著自己堅強的意志和刻苦的攻讀進入大學的。畢竟,一個多世紀以前,能夠進入大學的女性依然是少數;而從事物理學研究的女性就更少了;“曾經對她十分有用的剛毅的精神支柱如今被地下的暗潮拉動了。對于一個即將有一份事業的年輕女子來說,愛情和浪漫如同諾言一樣具有危害性,這必定能使多年的意志脫離軌道。”她兩次沒有通過瑞士聯邦工學院的畢業考試,最終放棄了。作者認為,“這很難不讓人懷疑米列娃是花了太多時間去幫助阿爾伯特通過以太去追尋虛幻的東西,而沒有足夠的時間為她自己打開書本準備。”
即使如此,這也不是一個好的開端。學業的失敗導致她不能很順利地找到工作,從此只能跟隨并倚仗愛因斯坦。當他們在相愛數年后終于結婚時,愛因斯坦已經是瑞士專利局的二級專家,有新的工作,新的朋友,穩定的收入,并且在物理學界嶄露頭角,新生活正在向他展開。而米列娃,“犧牲了她的整個生活,她的榮譽、她的壯志雄心以及她為他生的孩子。”米列娃成了愛因斯坦的新世界的承擔者來自舊世界的一份沉重的債務。此后,隨著孩子的陸續降生,疾病的困擾,米列娃一步步地脫離了社會生活。當愛因斯坦和他的朋友們沿著阿勒河散步,熱烈地討論物理問題的時候,她留在家里打掃房間;她與丈夫用物理語言交流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愛因斯坦的天地隨著他的成功越來越廣闊,屬于米列娃的空間卻越來越小。當居里夫婦共同獲得諾貝爾獎的時候,米列娃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那本來也是她的夢想。
1905年,愛因斯坦發表了相對論,獲得了巨大的名聲和越來越多的支持者、崇拜者,也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米列娃卻越來越陰郁、沉默,龜縮在家庭的小圈子中,鮮有社會交往。
此后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落了俗套:兩個人越來越難以溝通,米列娃開始不斷地患各種疾病;愛因斯坦有了外遇,米列娃痛苦卻無奈,兩個人分居。終于,米列娃和愛因斯坦16年的婚姻以1919年的離婚告終。那年,愛因斯坦差20天就滿40歲,而米列娃44歲。對于米列娃來說,離婚雖然已是在弦之箭,此時離婚卻格外心痛。愛因斯坦已經成為了物理世界新的上帝,7次獲得諾貝爾獎提名并在離婚后的第3年最終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而米列娃,預見了他的輝煌,當他的輝煌真的來臨時,她卻只能黯然退出、無法分享。她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中結局。
通過這樁婚姻的悲劇,我看到的是一個始終背負著種族的、民族的、宗教的重負的女人;一個被先天的殘疾、后天的疾病困擾一生的女人;一個堅定地走出家庭最終又龜縮于家庭的女人;一個被丈夫的不忠和巨大聲名壓垮的女人。這場婚姻的悲劇對愛因斯坦來說,只是人生的遺憾;而對米列娃來說,則是她整個人生的失敗。有句俗諺說,男人通過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而女人是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的。這話反過來就成了這樣,男人失去了女人還有整個世界;而女人失去了男人就失去了整個世界。
我在想,米列娃也許真的只是一棵小草,她本來可以像小草一樣生活得很好,可是偏偏與一株參天大樹結成連理。他不經意地就遮斷了她的陽光,剝奪了她的營養,而她孱弱得連寄生都不能。“以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多么美好卻遙不可及呀。
寫到這里,我不禁再次嘆息,多少婚姻不幸的女人,她們的不幸不著痕跡地消失在時間的深處。她們始終是沉默的大多數。而米列娃,因為與一位偉人相關聯,因此她的痛苦和不幸才會在數十年后依然被我們提起、咀嚼甚至誤讀。這到底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戀愛中的愛因斯坦》,丹尼斯·奧弗比著,馮承天、涂泓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哲人石叢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