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林子回到了故鄉。
十年了。
故鄉的山依舊,林依舊,老屋依舊,桃園依舊,笑聲依舊,只是故人不在。
置身這片桃園,依稀聽到香兒清脆的笑聲,卻再也看不到她燦若桃花的笑臉。\"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到了而立之年,林子才真正懂得崔護當年寫下這首詩時心中是怎樣無限的落寞與惆悵。
這個山村四面環山,交通頗為不便。當年林子出生在這里,和香兒青梅竹馬一起玩泥巴長大,到了十七八歲,香兒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方圓十里百里挑一,在他們共同就讀的鄉中學,更是名副其實的校花。香兒高挑個兒,白皙的臉蛋,兩道彎彎的柳眉,紅櫻桃一般的小嘴,烏黑油亮的長發,清清秀秀似桃花兒。和很多情竇初開的年輕人一樣,林子和香兒很自然地相愛了,愛得簡單而熱烈,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高三那年,香兒的父親積勞成疾,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撇下香兒多病的母親和香兒十五歲的弟弟石頭撒手人寰,香兒不得不輟學。
香兒離校回家的前一晚,和林子在校外小河邊坐了很久。香兒偎在林子懷里一動不動望著天上的星星出神,靜若處子。臨別時香兒盯著林子的眼睛,漲紅著臉說:\"我們分手吧。\"然后頭也不回跑開了。在她轉身的一剎那,借著月光,林子看到她眼里的淚水,淚花里那抹凄楚與無奈,倔強與委屈。
從此香兒挑起了家庭的重擔,默默地勞作,精心侍弄著父親留下的這片桃園。而林子因為住校,和香兒的接觸逐漸少了起來。就是林子回家的時候,香兒也總是刻意回避,無論林子怎樣堅持她總拒絕見面。高中畢業,林子考學到了南方某城市,林子的父親也在那里做生意站住了腳,于是舉家南遷,遠離了這個小山村。林子給香兒寫過很多信,都石沉大海,林子失望之余又忙于學業,漸漸地淡化了初戀的記憶。
大四時林子和喜歡了他三年的一位女孩確定了戀愛關系。也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吻了那位女孩,抬頭望見滿天星辰,林子想起了香兒。后來工作,結婚,生子,整天忙忙碌碌,一晃就過去了十年。
春節時家里來了鄉親,談到山村的變化。林子問起香兒,鄉親沉默了半晌,輕輕地說:\"死了,去年春上死的。好閨女啊......\"
林子愕然。從鄉親斷斷續續的敘說中,林子知道了一切。
輟學以后,香兒少了以往無憂無慮的笑聲,沒日沒夜地勞作著,用她嬌嫩的雙肩支撐著全家人的生活,服侍著半癱的母親,供弟弟上學。那片桃園,被她培育得異常茂盛。好心的鄉鄰見她那么辛苦,不斷給她介紹對像,她一概不見,母親急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逼她,香兒只說:“媽,求您別再說了,我心里有人……”母親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的臉龐,母親保持了沉默。
日子在香兒勤勞的指間一天天滑過,艱辛而平淡。石頭考上了大學,母親的身體也逐漸好了起來,香兒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笑容。可惜好景不長,就在兩年前,不幸又一次降臨到這個家庭。那年石頭剛大學畢業,分配在鄉政府工作,在一次山洪搶險中暈倒被送去醫院,這一入院不要緊,結果卻發現了石頭隱瞞了幾年的可怕病癥——慢性腎功能衰竭!香兒傻了,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鄉鄰嘆息……幾天以后,香兒毅然決然踏上了漫漫尋醫之路,最終在北京將自己的右腎移植到了弟弟的體內!
回家后的香兒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一如既往勞作在果園田間,嬌弱的生命就這樣一點點一點點消耗著,終于不堪重負,倒在了去年三月盛開的桃花中……
十年了。林子回到了故鄉。
石頭抱著舊的吉他,帶林子來到桃園深處。那里沒有墳,石頭說,姐姐就在那棵當年林子和香兒一起栽的老桃樹下。老桃樹早已不再結果,但年年都綻放著最美的花。
“你說你最愛那桃花,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憂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花兒枯萎的時候,畫面定格的時候,多么嬌嫩的花,卻躲不過風吹雨打,飄啊搖啊的一生,多少美麗編成的夢啊,就這樣匆匆的走了,留給我一生牽掛。那墳前開滿鮮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滿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你聽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日子里栽滿了桃花,開滿多情美麗的鮮花,我在這里陪著她,一生一世保護她……”
憂郁的吉他聲里,林子淚流滿面。
微風吹過,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
微風吹過,飄落一地桃花。
(摘自《甘肅電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