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醫院

魯迅先生所謂的“國罵”，其實并不全是罵人的。比方說：“我他媽的見了你，真是高興，太想你了!”順便往對方胸前擂了一拳，二人喜極而泣都興奮得流了淚。更多的時候，則是在抒發一種怨忿無奈之氣。

一

訴說自己的病頂沒意思了。有了病要就醫，說到病不能不說到醫。本人曾經遇到過很好的醫院，很好的醫生，但很多時候遇到的醫院和醫生，卻不能不叫人嘆一聲“媽媽的”。

二十年前，住院困難，出院卻是極容易的，因為醫院講的是病床周轉率，病不好，醫生動員你先出院，再住院。而且那時不時興紅包，床位價格低廉，比小店還便宜。我疑心，真有人會拿醫院當店住。

現在不同了，商品經濟體制下，講究效益，追求利潤指標，而且層層承包，分解到人。這一束，卻變得住院容易出院難了。病人像是上了賊船，上去容易下來難。

一次，我連續發燒，住到一家省級大醫院，作個檢查。頭一天，量體溫，測血壓，驗血驗尿，慣常的一套。第二天，醫生卻給我開了一個一千八百元的ECT檢查(據說有回扣)，時間約在一個半月以后。住了兩天，查不出所以然，醫生也不采取措施，我便提出出院，醫生說：“需要進行各項檢查，慢慢來，不能急。”我說：“我不能為一項檢查，無緣無故住一個半月。”他們說：“你出去也可以，但不作結論，也不結賬，下周你再來吧。”一個賊精的年輕女醫生說：“給你帶點藥走。”只見她從藥房回來后，給了我幾瓶于病無補也無傷的養心丹之類的新藥(一看就知是有回扣為藥廠推銷的)，而她自己卻提了一大包。一周后，我去結賬，醫院收了我三千多元。我曾聽說，醫生有搭車取藥的現象，而且醫院作為紀律，昭示于眾。我想，我的車肯定被人搭過了。

二

隨團旅游，最叫人堵心的，一是你想看的他不帶你去，你不想看的他偏帶你去；一是到處購物。一次，到，南方一個著名的旅游城市去，城內的勝景沒見著，卻硬是拉我們去幾百里外看一個小巖洞，耗了大半天。下午，又去一家省中醫院的所謂特色門診部參觀，那里的柜臺確實擺滿了各種藥或動植物干鮮標本，并昭告顧客，可以報銷，發票怎么開都可以。參觀后，一千人等被帶進一間教室，一位穿白大褂的伶牙俐齒的女士，立即將門關嚴，介紹了一番他們的醫藥特色，緊接著轟的一聲門被打開，急匆匆闖進來一群穿白大褂的男人，各自懷里都抱著一堆藥瓶，游客跟前幾乎都有一位。我面前的那位，上來不由分說，雙手抓住我的兩腕，按在桌上，倘若他不是穿白大褂而是警服，完全是拘捕人的架勢，在腕處摸索了幾下說：“你有心臟病。”我說：“沒有。”我敢說，他連切脈的寸關尺都不懂。又說：“有風濕病。”我說：“沒有。”他把幾瓶藥往前推了推，“你吃這種藥，特效。”我說：“我從來不亂吃藥。”他又說：“你吃這個。”我搖頭。于是，他便悻悻地匆匆離開，又去找別人。

三

他發燒多日不退，倘是黎民百姓，治不起，抗一抗或吃片退燒藥就過去了。可他是高級公仆，醫藥費能報銷，有條件住院。醫生說，發燒有十三種情況，要一項一項排查。他便等。當排查到第四項時，不僅不退燒，反而變為高燒了，他要求吃退燒藥。醫生說，病因還沒查清，不能亂吃藥。這就像餓著肚子討論饑餓問題：人為什么會餓?哪里感覺餓?什么物質有多少種能解決餓的問題？吃多少才不再餓?男人女人大人未成年人黑人白人都一樣會餓嗎?精神病人缺心眼兒的人是不是不知道餓?當官的知道餓，老百姓也知道餓嗎?幾年缺糧吃，“低指標，瓜菜代”會餓死嗎?長期臥床，等待治療的病人，也餓嗎?那么，高燒病人呢?他終因肺葉被燒壞，窒息而死。從此，他既不知道燒，當然也不知道餓了。

醫院是治病救人的，醫生被譽為白衣天使，即使不講人道主義，不講懸壺濟世，起碼不該坑人，騙人，草菅人命。錢是重要的，人格更重要，不要為了錢而喪失人格。醫生是受尊重的職業，做一個有人格的醫生，才會受到尊重。醫生當自重，不要自輕自賤，不然……說到這里，不禁想起了阿Q的那句名言，正是：“你的媽媽的!”

(責編／朱寶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