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風輕輕地吹過。
我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劍池,望著這一汪清水,望著這虎丘最為神秘的地方。只見劍池兩側崖石如刀切,左壁有篆文“劍池”兩字,為晉王羲之所書。右壁有北宋米芾所書“風壑云泉”四字,真可謂妙至極矣——側耳可聽風,舉目可見巖,抬頭可望云,俯視可觀泉。
據說吳王闔閭就葬于此,在這里長久地安眠著。風輕輕吹過,把我帶到那久遠的時空。
當年闔閭好戰,終在吳越之戰中大敗,死于征戰途中。后其子夫差即位,以專諸刺殺王僚所用魚腸之劍殉葬,另有劍甲六千及金玉之玩。傳說葬后三日有白虎蹲于此丘,故名虎丘。
后始皇尋闔間之墓,開山挖穴,未果,卻水流匯聚,形成這一汪清水潭,即今日之劍池。
風輕輕吹過,劍池碧水悠悠。這悠悠清水潭,載著太多沉重的歷史。想那闔閭多次打敗越王勾踐,然“好戰終在戰中死”,當吳王及眾將士看著越國幾百勇士橫劍自刎時,哈哈大笑,卻不知大難將臨。越軍猛攻,吳軍大敗,闔間慘死。這個冷血的沒有人性的東西,為了個人所謂的功業,攻城掠地,殺人如麻,怎知“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無辜百姓兵士死于非命。死后,其子仍希望父王在天堂繼續稱霸,依然可以耀武揚威,依然可以隨意殺戮,依然可以用那些普通人的鮮血來完成自己未完成的霸業。
猛然抬起頭,看到那四周樹木郁郁蒼蒼,輕輕擺動。
離開這劍池,緩步來到“千人坐”。好大的一塊石頭,平坦如砥,可容千人。巨石斑斑點點,泛著殷黑色的光。
歷史的風輕輕地吹過,抬頭望望天,灰蒙蒙,飄著如絲的細雨。
我仿佛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時代,就在這里,曾是工匠云集。他們被夫差驅使著,為其父闔閭建造駕崩后的“天堂”。他們只是會說話的工具,可他們卻牽掛著家鄉的寒梅,何時才能回家,“嗨,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去,是否還能見到老娘?”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些工匠卻熱淚盈眶。
……
終于,終于闔間之墓完工。天真藍,鳥兒清脆地叫著,眾工匠相視而笑,如天上的艷陽。
“大王有賞,請諸位在大石歇息。”士卒抬來美酒,散發著濃濃的香氣。眾工匠受寵若驚,連呼“愿大王,一統江山?!?/p>
美酒,陳年的宮中美酒。衣衫襤褸的工匠欣賞著鶴舞,情不自禁地跳起來,歡快暢飲,大醉,許多人仰臥平石,哼起思鄉曲,夢中回到那久別鉤桑梓地,喜兒長高了,老娘頭發白了,還有媳婦,眼角掛滿淚水,眾工匠夢中哭泣。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暮色蒼茫,工匠依舊暢飲……這些人面色鐵青,口吐鮮血,啊,酒中竟有毒!突然,平石周圍冒多全副武的弓箭手,他們將弓拉滿,射向這群技藝卓絕卻手無寸鐵的能工巧匠。一時哭聲四起,亂作一團;血流成河。
工匠們再也沒有聲息了,永遠也不會有聲息了,夢永遠只是夢,永不圓的夢。這些工匠身上插滿了箭,箭在風中抖動。
這些工匠全部成為闔閭的殉葬品,自此闔閭墓成為一個謎,無人知曉闔間棲身之所。
夫差知道,父王最愛吃的是人肉,最愛喝的是活人的鮮血,最愛隨身攜帶的是殺人的兵器,夫差滿足了父親。
可那些插滿弓箭的尸首,依是春閨夢里人,遠處狼嚎,其音凄厲。
風依舊吹著,輕輕的。深深吸一口氣,依然是迷霧蒙蒙,細雨霏霏。風喚醒了我,眼前的“千人坐”之石,斑斑點點,那是眾工匠的斑斑血跡。
哎,長嘆一聲,無奈的歷史的悲劇一次次重演著……
始皇墓修建長達三十七年,《史記》載:“大事畢,已藏,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藏,無復出者?!笨蓱z,許多無辜的生命就這樣凋零。
陽陵為仁義寬厚的景帝劉啟之墓,8萬平方米墓區約葬有上萬人尸骨。他們完完全全地被剝奪了自由,連同生存的權利。
大明王朝建十三陵,派專人從事采伐樹木,入深山大谷,虎狼成群,蜀民有“入山一千,出山五百”的民諺。許多人死于深山,臨死時他們頭向著家鄉的方向,生不能歸故鄉,那做了鬼也要游蕩回家,不能永遠做一個孤魂野鬼,永遠飄泊。
……
風吹過,不寒而栗,那些勤勞的充滿智慧的創造了歷史輝煌的百姓,居然只是奴隸而矣——那些君王看來。難怪魯迅大聲疾呼,中國無非兩種社會,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奴隸的生活很是悲慘,即使像大漢唐明這樣的王朝,難怪元人張養浩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部中國古代史就是一部血腥史,一部百姓辛酸史。
眼前,絡繹不絕的游人踏著那曾經沾滿工匠鮮血的大石,又說又笑;導游用外語講解著這虎丘曾經發生的一切,外賓深情地聽著,時喜時悲。我知道那一切終會過去的,農民會好起來,礦工會好起來,普通工人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天好像晴開了,風輕輕吹過,我要回遠在千里之外的河北老家了,我想孩子了,我要親親我的寶貝,我的夢可以圓,而不會像那些工匠一樣。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