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有“說不盡的莎士比亞”之說,在中國,可以與之對應的便是“說不盡的魯迅”。在作為顯學的魯迅研究似乎再難別開生面之時,圈外人吳海勇的一本《時為公務員的魯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版),一石擊水,打破平靜,引起了圈內外的關注。魯迅的公務員生涯長達14年,年齡為32歲到46歲,正是一個男人的盛年,應該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但此前只出過幾本資料性的書,或語焉不詳,或淺嘗輒止。讀了吳氏這本書,讓人對“說不盡的魯迅”會有深切的理解。
首先,我們可以了解作為普通人的周樹人的喜怒哀樂。魯迅留日時由于對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毅然棄醫從文,回國時連個像樣的學位都沒有。作為周家的長子,掙錢養家、振興家業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靠了終生摯友許壽裳的鼎力推薦,先任教于浙江兩級師范學堂,后束裝北上,棄教從政,任職于新成立的民國政府教育部,從南京到了北京,開始了長達14年之久的公務員生涯。在這14年中,在1919年母親、弟弟來京之前,他實際過的是獨身生活。在教育部,他作為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相當于今之處長),上有總長、次長、司長,下有同事、部下,他忠于職守,盡職盡責。在上級、同僚中,既有他敬佩、尊重的蔡元培、許壽裳等長者、朋友,也有他痛恨、不齒的章士釗、宋守榮等那樣的政客、小人,乃至他與章氏對簿公堂,討回公道。每天中午,他與同事在教育部周圍的小飯館吃飯,晚上則回到紹興會館,青燈書卷,孑然一身,每至深夜。為了奉養老母、諸弟,他舉債買房,悉心裝修,輾轉奔波,不勝其煩。誰知周作人夫婦來后不久,卻反目成仇,口出穢言,恣意羞辱,對魯迅的傷害至痛至巨,由此兄弟參商,終生不復相見。自然,此時的魯迅也有他的快樂,或友朋相聚,宴飲暢談;或書店淘書,披沙揀金,或在周末高臥不起,睡個懶覺,或月下漫步,吟詠詩詞,寫下“其夜月色甚莢”的日記。
其次,我們可以了解普通人的周樹人如何變為文化巨人魯迅。經過作者細心抉剔,我們可以了解魯迅在上班、養家的同時,如何日復一日,月復一月,關心國家前途,關注世界形勢,從中國古籍到最新的國外書刊,他廣泛搜求,潛心研究,思索著救國之道。由于他超異的稟賦,超前的理念,超人的毅力,日積月累,持之以恒,清苦而堅韌地走在求索的征途上。“望崦嵫而勿迫,恐鵜之先鳴。”這一條幅就掛在他的書房的墻上。“十年磨一劍,鋒芒未曾試。”等到《新青年》創刊,錢玄同來約稿時,周樹人蓄勢待發的天才終于找到了它的噴發口,由《狂人日記》發表發端,此后,周樹人的創作如江出三峽,一瀉千里,勢不可擋。教育部僉事周樹人淡出,文化巨人魯迅誕生了!與新文化運動相伴,中國文化史進入了一個新時代,這一時代將囚魯迅的出世而增色,魯迅即將給此后的中國文化史留下深刻、獨特而不可磨滅的影響。這一時期的魯迅,一面在教育部上班,一面開始在北大、女師大等高校兼課,在北大講授的《中國小說史》成就了后來的《中國小說史略》,在女師大的兼課讓他介入女師大風潮,與終身伴侶許廣平走到了一起,引出了后來《記念劉和珍君》的寫作,起訴章士釗等事件。再后來就是魯迅訣別官場,告別單身,與許廣平攜手南下,開始了以學者、作家身份為生的新時期。
閱讀該書會讓我們對魯迅成為文化巨人感到其來有自,是瓜熟蒂落的自然過程,而不是突兀的天外來客。他1916年主持議定的《審核小說之標準》,將小說厘定為教育小說、政事小說、哲學及宗教小說、歷史地理小說、科學小說、社會情況小說、寓言及諧語小說七大類,就可以看出他開闊的學術眼光,除了個別的用詞,現在的小說研究仍沒有突破魯迅的藩籬。魯迅對嵇康、阮籍、陶潛等魏晉作家的潛心研究,別有會心,對形成他深刻冷雋、簡潔峭拔(蘇·雪林語)、外冷內熱的文風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他生活上的率性自適、衣著上的不拘小節也明顯受到魏晉風度的影響。
還應該提到的是,該書考證周詳,文字優雅,讓讀者讀來興味盎然,限于篇幅,不再多說。
魯迅如海,讓人們常讀常新。博學高才如馮至,晚年讀魯迅仍時有新的感悟,何況吾等?
“文壇刀客”韓石山曾放言:“魯研界內無高手”,筆者不敢茍同。我想接著說一句:“魯研界外有高手”。去年夏,陳丹青的《大先生》讓我們茅塞頓開,吳海勇的這本力作又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應該有,我期待著。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