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是我讀大學時的寢室長,我們習慣親昵地稱呼她“頭”,又因為她姓“林”,“木頭”的綽號就這樣叫開了。
大一開學,報了名之后,人手一份“新生指南”,按圖索驥,去找自己的窩。七轉八拐,問了好幾個人,終于找到“201”,有些破敗的三層樓房,二樓最靠里的一間。門半開著,正在門口探頭探腦,門里一個親切的聲音:“你也這寢室的?快進來呀!”說話間,出來一個女孩子,個兒不高,瘦弱小巧,扎著馬尾辮,一副眼鏡四平八穩架在鼻梁上,力氣倒蠻大,拎了我的行李就給我找鋪去了。女孩子說:“我昨天就來了,這屋的桌子,玻璃,涼席,我全擦過了——”邊說邊麻利地收拾床鋪,我這主人站一邊插不上手。
寢室六姐妹,天南地北的,因為木頭的熱情率真,第一天就一團融融,談笑風生了,木頭也順理成章成了“201”的頭。第一個月,木頭發動大家把房間打扮了一番。原來單調的淺藍色棉布窗簾換成了白底子大朵太陽花,窗口和門框上都掛了淺紫色的風鈴。又和校工軟磨硬泡,借了木梯子,在天花板上貼了彩紙剪的星星月亮,又在墻壁高處打了釘子,在房間里交叉著垂掛了好幾條塑料的常春藤。別的寢室十分羨慕,來“201”串門的特多。“201”的六姐妹,異乎尋常的好。每月發放的生活費都合在一起用。餐廳排隊買菜是一個買六個的,輪班去買,鬧得餐廳的大師傅也認得咱六人,而后面的同學則怨聲載道,一片噓聲。
人說:“植物到了一定季節就要開花,女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要戀愛。”一致行動的六人團體,由于各位心懷鬼胎的男士的侵入而逐漸瓦解。姑娘們忙著花前月下,只剩我和木頭還堅守“201”。
三月里,桃花開,木頭眼神里也多了一絲春意。木頭思春的對象是本班的一名男生。人長得不咋樣,個子一米七,小鼻子小眼,但一張嘴皮子薄薄的,海闊天空,馳騁古今,洋洋灑灑就一大段,還會寫幾首情詩,彈幾曲吉他,學校文體活動的活躍分子,迷他的女生真不少。政史系的功課特閑,老師管得也松,溜號逃課去跳舞的很多。男生身邊的女伴走馬燈般,面孔還沒熱又換了一個。其貌不揚的木頭喜歡上此人,那真是明珠暗投,注定前途渺茫。可木頭死心塌地,下定決心排除萬難,“我不美,但我很溫柔”,木頭就用她的溫柔賢淑去力戰群芳。
一大早,木頭拎了“愛心早餐”上男生宿舍,分量特足,夠一大幫餓狼吃的。敲幾下門,把東西擱門口就走,過半小時,再來收拾殘局,連帶著把男生們的臟衣服臭襪子打包回自己那洗。木頭又特意去買了針織的書,有空就坐著織毛線,從圍巾到線衣到毛褲,一樣一樣來,看得我真想一把奪了她的東西,讓她好好睡覺。木頭本就瘦,現在更瘦得不成樣了,足踝在絲襪里往外撐,似乎能把襪子都戳出個洞來。
木頭的“溫柔賢淑”在政史系出了名。男孩子心眼倒不算壞,消受不起如此的美人恩,幾次三番找木頭挑明:“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在高中就有女朋友了。”一邊照樣每天笙歌夜舞。木頭幾回哭腫了眼,夜不成寐,哭完了,抹干淚,又繼續她的愛情事業。
有一回,教室里夜自修,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木頭依然是帶了針織,邊看書邊織毛衣。后來,墻角縫里爬出一對壁虎,在天花板上散步,一只在前,一只緊隨其后。無聊之人就拿了壁虎做文章,笑曰:“這對壁虎,前面一只定是女的,后面一只定是男的。男追女,是自然現象;女追男嗎,嘿嘿——”木頭紅了眼,扔了手中毛衣,就往教室外沖。我趕緊追了出去,在校園的小山坡上找到她。一片漆黑中,只見著一個模糊的蹲坐的身影,壓抑的哭聲在夜色中分外凄楚。我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遞了餐巾紙過去,攬了木頭的肩拍了拍——
男孩子也非鐵石心腸,再怎樣的石頭人,碰見木頭這樣的,也不能不心軟。男孩子身邊的女伴少了許多,和木頭走動漸漸多了起來。木頭成了只快樂的小鳥,總哼著歌,滿臉掩不住的笑意。
再后來,男孩子的女朋友從家鄉來看他。清秀文靜的一個小家碧玉,皮膚白皙細致,一笑左邊嘴角一酒窩,見著人未語先紅臉,是天生就讓男人想捧在手心里呵護的那種類型;我見猶憐,木頭如何比得過!那段日子,木頭卻依然為男孩鞠躬盡瘁,打理各種瑣事。女孩也不是兇蠻之人,不爭不吵,局面就成了奇怪的“三人行”。三人走在一起時,男孩更靠向女孩一些,溫柔細語,女孩巧笑嫣然。木頭則隔著段距離走在一側。
這場景,讓我特不舒服,忍了幾天,終于在寢室里拍著桌子對木頭吼:“你真木頭啊!你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樣了——”一向溫和的木頭也冷了臉,大了嗓門:“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強冷空氣襲擊“201”,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非睡覺了才不得不回。
木頭和男孩子維持著這樣奇特的戀愛方式,一直到了畢業。不能不分手了,纏綿繾綣的一對對,大部分都勞燕分飛,天各一方。男孩子成績優異表現突出,留在了學校。木頭幾經努力,最后還是回了家鄉。臨別的時候,木頭失魂落魄,灑淚揮別。木頭說:“我這輩子,都不能再愛別人了。不管能不能在一起,我都只愛你一個。”男孩一聲嘆息,無語可對。
若干年過去了,我和木頭始終保持著聯系,經常在QQ上碰見。木頭豐腴了許多,臉色紅潤,提起丈夫孩子就笑彎了眼。木頭的丈夫是同校的教師,很疼她,孩子則像極了媽媽。我們經常會提起以前的事,木頭落落大方地笑。
年輕時候的愛情和友情啊!一切,云淡風清……
(責編/趙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