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一生宦海浮沉,被貶多次,然而每到一處,他總是給自己的住所取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一蓑煙雨任平生”,是他于人生挫折處的從容、樂觀與豁達主流精神的寫照。
公元1079年,“烏臺詩案”后蘇軾貶謫到黃州(今湖北黃岡)。蘇軾掛了個小小的空頭官銜,實際上過著流放的生活。他窮得過不了日子,經老友馬正卿為他請得黃州城東舊時營房廢地數十畝,自己耕種起來。他還親自整理場地,于次年的冬雪天,在東邊山坡上蓋了一間屋。房壁上畫的是雪中寒林和水上漁翁。名曰“東坡雪堂”,從此自號“東坡居士”。后來,人們常把蘇軾叫做蘇東坡。蘇軾在政治上失意的日子里,常常游覽山水,寫作詩歌,抒發他的心情。他打聽到長江邊有個名勝古跡叫做赤壁,就在月光皎潔的夜里,約了幾個朋友,乘著小船到赤壁去游覽。在這里留下歷史上著名的有關赤壁的“一詞二賦”。
蘇東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龍圖閣學士。57歲時被貶到惠州,當時王朝云才31歲,雖然二人年齡不同,而情愛甚篤。朝云聰明,活潑有生氣。蘇東坡一生的幾個女人之中,朝云最為知己。朝云對道家長生術也感興趣。在惠州,蘇東坡覺得到了應當認真煉丹之時。在惠州那一段時期,不論住在河的左岸或右岸時,他總把自己的書齋叫“思無邪齋”,中國讀書人給書齋起名字,總是用幾個字表示他的人生哲學。蘇東坡的思想已然發展到不但喜愛淳樸的生活和純潔的思想,而且到相信純潔的思想才是淳樸生活的基礎。控制自己的心神作為長生不老的不二法門,這與他有儒道佛三種思想關系極大。他在《思無邪齋記》文內稱他專心在小腹下部修煉丹田之氣。這篇文章是一篇韻文,是他的得意之作,但用的是道家法術的神秘文詞,不易看懂。簡短說來,他說到吸收飲食的元氣、草木的精華,再借鉛汞之助,就可以培養元力。還要再輔以日精月華的吸取。他要煉制的是“思無邪丹”。他相信而今是正當其時,他在一段雜記中說,白居易也曾試過煉制仙丹,但未成功。白居易曾在廬山建一草堂,其中有一丹爐,但是那座丹爐及丹鍋在他接到朝廷任命為官之前一日壞掉。這就表示長生不死與享榮華富貴,是不可同時兼顧的。所以人必須決定還是在熱鬧場中過此一生,還是逃離此紅塵世界而求長生。現在蘇東坡相信自己已經向過眼云煙般的繁華如夢告別,希望能求得長生不老之術。他對煉丹的成功可能漸趨懷疑。他對來日如何,全然沒有把握。在紹圣二年(1095年)九月,朝廷有皇家祭祖大典,按習俗,應當實施大赦而他不在大赦之列,蘇東坡心冷了,決定自己蓋房子住。
次年三月,蘇東坡開始在河東四十尺高的一座小山的頂上蓋房子,離歸善城的城墻很近。經過周期性的戰事與破壞,這棟房子倒一直保存到現在,人都稱之為“朝云堂”。在蘇東坡的作品里,這棟房子叫“白鶴居”,北望可見河上風光,河水由此折向東北流去。這棟房子占地約半畝寬,后面為山所限,前面地勢陡然下陷,當初設計此房子時,必須適應那有限的地皮,所以一頭寬,一頭窄。在城墻那邊早已有了兩棟小房子。一家是翟秀才,一家是釀酒老婦林太太。這兩家既是蘇家的近鄰,也是好朋友。蘇東坡掘了一口四丈深的井,林翟兩家也頗為受益。另一方面,蘇東坡卻可以賒酒喝。后來,他又從此被調走,但還不斷給此老婦寄送禮品。
蘇東坡蓋的這棟房子十分精雅,共有房屋二十間。在南邊一塊小空地上,他種了橘子樹、柚子樹、荔枝樹、楊梅樹、幾株檜樹和梔子樹。蘇東坡的“思無邪齋”,現在就在白鶴峰上,另一間房子他名之為“德有鄰堂”。孔子在論語里說“德不孤,必有鄰”,這個堂名便是由此而來。這兩個堂名都是四個字,而普通都是用三個字,蘇東坡以四個字做堂名,居然開創了一時的風尚。鄰人的房子在他的房子后面的東北,完全被蘇東坡的房子遮蔽住。他的前門向北,正對河流,數里鄉野的美景,一覽無余,白水山和更為遙遠的羅浮山的龐大山脈,也可望見。蓋這棟房子,幾乎把蘇東坡的錢花光了。現在就指望蘇邁微薄的薪俸。邁在運用了些關系之后,獲得南雄附近的縣令職位。
正在蘇東坡以為可以晚年在惠州安居下去之際,他又被貶謫出中原之外去了。他的新居落成之后大約兩月光景,1097年,他接到遠謫海南島的命令,他到達不久,一位很好的縣官張中就到了。張中不但對蘇東坡這位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他本人又是個圍棋高手。他和蘇過后來成了莫逆之交。他安排蘇東坡住在張中公館旁邊的一所官舍里。張中后來遭到革職。蘇軾的政敵將他趕出了館舍。海南島根本不適于人居住。在夏天極其潮濕,氣悶,冬天霧氣很重。秋雨連綿,一切東西無不發霉,但是他那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達觀的人生哲學,都不許他失去人生的快樂。蘇東坡被從官舍逐出,必須用僅有的一點錢搭個陋室居住。他住的地方是城南一個椰子林。當地的居民,尤其是那些窮讀書人的子弟,親自動手幫助他蓋房子。那是一棟簡陋的房子,面積是五間大,但大概只蓋了三間。他名此新居“檳榔庵”。房后就是檳榔林。夜里躺在床上,能聽見黎民獵鹿的聲音,鹿在那個地區為數甚多。有時早晨有獵人叩門,以鹿肉相贈。在五月他給朋友寫信說:“初至做官屋數椽,近復遭迫逐。不免買地結茅,僅免露處。而囊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聊為一笑而已。”
這位偉大的文學家顛沛流離一生,然而他的這一路艱辛,這一路坎坷,這一路無奈,沒有使他消沉,失落。他永遠也不會去吟唱那軟綿綿的情詩與愁苦,而是以豁達的心境去挑戰人生。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