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蠶豆花兒香麥苗兒青的九九艷陽天,我便開始掰著指頭盼著品嘗青蠶豆。
我喜歡青蠶豆上市的時節。
青蠶豆上市的時節,是農人一年中的第一個收獲節。
從去年秋天的播種,歷經冰封大地、頂風冒雪的呵護,到春寒料峭中綻放的第一朵紫花,農人在跨年的期盼中,終于,豆垅的豆棵上掛滿了肥嘟嘟的豆莢,怎不叫人喜上眉梢?于是,此時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眉眼里洋溢著豐收喜悅的農人,自行車滿載著剛摘下來的青蠶豆,用唱歌般的韻律將“賣蠶豆莢子嘍”喊得山響。此時的青蠶豆,一天一個價,幾天功夫,便會從數元下降到數角。而且此時的農人特別慷慨,稱翹得老高,臨了還會添上一大把。他們要讓小城的老老少少、角角落落都分享他們的喜悅。在他們看來,一年中第一次的收獲,贏得人們的贊揚和祝愿,會帶來一年的豐收好運。
青蠶豆上市的時節,是小城居民的美食節。
農人的喜悅和慷慨,使家家戶戶的菜籃子變得沉甸甸的。此時,隨便走進哪一家,都會看到或桌上或地下堆著蠶豆;或一家老小或三三兩兩圍著桌子、蹲在地上,有說有笑地剝著蠶豆。
成年人帶點炫耀地將一莢碧綠往拇指和中指間一夾,再加上食指的爆發力,只聽“叭”一聲脆響,數粒蠶豆蹦入掌中。
孩童一臉羨慕地模仿著,憋紅了臉蛋,豆莢依舊,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人帶著幾分惆悵,一臉“好漢不提當年勇”的無奈,一粒一粒地剝著蠶豆。
片刻,堆得小山似的碧玉豆莢變成了大珠小珠落玉盤的一粒粒玉瑩、一碗碗翡翠。
一到中午,隨著一陣陣滋里叭拉的油爆聲,街頭巷尾四處洋溢著蔥香豆香,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有一碗蠶豆:雪里蕻炒蠶豆、筍片炒蠶豆、蒜苗炒蠶豆,最多的則是蔥花蠶豆。青蠶豆最宜一剝即洗就炒。倒上比往日炒菜多三倍的油,撒上多兩倍的鹽,再將水靈靈的蠶豆倒進熱油鍋里,一番翻炒,六成熟時加味精,八成熟時撒上一小碗蔥花,一時豆香蔥香四溢,趕忙起鍋,蠶豆淺綠,蔥花深綠,一飽眼福。一粒進嘴,又香又鮮又酥又糯,大飽口福。每次蔥花蠶豆的碗盛得最滿,銷得最快,碗空人不散,豆盡還想吃。
今年,青蠶豆正上市,最喜歡吃蔥花蠶豆的丈夫要去廈門出長差。一想到出差歸來蠶豆必是莢黃豆老吃不得了,崇尚美食的丈夫便萬分沮喪。于是,我用自行車馱回一麻袋蠶豆,剝成豆粒讓他帶上。他在廈門呼朋喚友,大擺蠶豆宴。除了蠶豆炒雪里蕻、蠶豆炒筍片、蠶豆炒蒜苗外,還有蠶豆瓣炒韭菜、蠶豆泥炒芹菜、蠶豆瓣黃瓜湯,最多的則是蔥花蠶豆。
長居他鄉的游子見了這一桌深深淺淺的綠,欣喜若狂、沽酒暢飲、宛若過節。
那些廈門、臺灣的友人則首次品嘗蠶豆,連呼:美味!好吃!尤其鐘情那碗蔥花蠶豆。于是,眼睛如忽閃,筷子如雨點,炒一碗空一碗,空一碗再炒一碗,那么多蠶豆連同悠悠鄉愁一起被消滅了個精光。
青蠶豆上市的時節,還是孩子們的歡樂節。
此時的孩子很少哭鬧,因為青蠶豆給他們帶來了平時享受不到的無窮樂趣。手巧的母親在剝蠶豆時常會留下幾粒,孩子一哭鬧便拿將出來,用火柴棒將一粒小蠶豆平插在一粒大蠶豆上,用剝下的帶弧形的蠶豆“沿嘴”,插成四條腿、一條尾巴,于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碧玉烏龜成了孩子止哭的特效良藥。蠶豆的神奇,引得孩子紛紛動手:兩粒蠶豆四根火柴棒,便成了一匹馬,再做馬點睛地裝上黑火柴頭眼睛,孩子那掛著淚珠的臉蛋便笑成了一朵花。沿著蠶豆芽嘴處剝一半皮,露出芽嘴,那便是戴著頭盔的高鼻子美國兵,再加上豆粒身子,火柴棒胳臂腿,站成了一隊蠶豆兵。于是,孩子用蠶豆做成的坦克、大炮便橫掃豆兵如卷席。傍晚時分,心滿意足的孩子要出去蹦跶幾下,母親便拿出用煮熟的蠶豆穿成的一串蠶豆項練,掛在孩子的脖子上。于是,一群戴著綠玉般蠶豆項練的孩子,追逐著、嬉戲著,忙里偷閑摘幾顆蠶豆扔進嘴里。一串串蠶豆,便黃貓兒看雞越看越稀,最后只剩下一根白線在脖子上晃悠。
稱青蠶豆上市時節為蠶豆節,決不是趕時下這個節那個節的時髦,而是源于一本書上的記載:舊俗四月初八煮青豆黃豆遍施人以結緣,稱“緣豆兒”。屈指算來,四月初八正是青蠶豆接近尾聲的時節。隨著青蠶豆的老去,演繹著豆文化的美食就更多了:瞎子賣的爆芽豆,香蔥胡椒蘭花豆,爆米機爆的開花豆,鐵砂炒的炒漢豆,城隍廟里的五香豆,孔乙己吃的茴香豆。新老蠶豆的并存,將蠶豆的美食演繹到極致。
隨著一個又一個蠶豆節的愉悅沉積,蔥炒青蠶豆的軟糯、砂炒老蠶豆的脆蹦,便打造出了家鄉這塊獨特得外人解讀不了的語言飛地;而蠶豆那耐風雪抗嚴寒的韌勁,也悄然滲入到家鄉子民的骨子里,迸發出追江趕海、氣吞山河的創造力。
食豆思源、以豆結緣。蠶豆上市的時節確實是一個值得高興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