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日持久的CPE戰役終于在法國總理維爾潘(Dominique De Willepin)宣布將其撤消的聲明中告一段落;但也只能說是告一段落。首次雇傭合同(CPE)雖然于4月10日被宣布撤消,但針對CPE的罷工罷課、示威游行卻依然持續不斷,連法國人最看重的節假日(周末、復活節)都還有人在“聚眾鬧事”。繼3月28日和4月4日的兩次全國大罷工之后,全國12個工會組織達成一項聲明:如果法國政府在4月10日前還不撤回CPE的話,那他們將不排除以任何手段達到目的。
4月9日,我接到同學的通知要求第二下午2點到大學集合對罷工進行表決。作為外國學生,我當然是持反對意見的,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反對罷工無異于螳臂擋車,但我還是想去表達我的意愿。第二天中午還沒出門,就看到新聞說總理維爾潘剛剛以沉痛的語氣宣布了CPE的撤消,并對這個結果表示了遺憾。我想既然CPE都已經“如愿”被撤消,繼續罷工的基礎和理由也就不復存在了,那還投什么票?所以我就沒去。但是晚上卻接到同學的短信:罷課繼續,課要到5月2日再上。我的天!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上課了,還要罷課?便發短信去問:CPE都被取消了,你們還罷哪門子課?回答說:是有點奇怪,但大家的投票就這樣,說是要對政府繼續表示對抗。我估計這位法國女生投的也是贊成票,因為每當我抱怨罷工罷課的時候,她就不吭聲了,我知道那是出于禮貌不跟我爭。后來從新聞報道的情況看來,全國各地的情形基本一樣:CPE雖然撤回,但是抗議活動依然不斷。
CPE是Contrat Premiere Embauche的縮寫,在2006年1月16日隨著法國機會均等法(Loi sur l'Egalite des Chances)的通過而誕生的。這款法律在第8條做出規定:20人以上的企業如果聘請26歲以下的員工,則在兩年內可以任意解聘。政府的思路是借助法律賦予雇主較大的解雇權而解除他們不愿意聘請無工作經驗學生的顧慮,以期稍微緩解法國長久以來的就業壓力。初衷不能說不好,但學生和勞工方面卻認為這嚴重剝奪了受薪人在勞動就業方面的合法權利,甚至有人稱之為是“被解雇合同”,認為這是“自由的喪失”。因此,在CPE出臺的第二天,就開始了罷工和游行;接著示威活動不斷升級,參加人數越來越多,直至3月28日和4月4日兩次空前絕后的總罷工,參加人數分別達300多萬,86所大學的近60所被封閉不準上課,一半以上的交通癱瘓,而報紙電臺也不甘落后搞了個“無新聞日”……好多城市都聲稱是三、四十年來“見所未見”的一場運動。CPE一詞于是也就風生水起、出盡風頭,頗似去年(2005年)因巴黎騷亂而重出江湖、被排名世界第6名的法語單詞“Racaille”(人渣)。
對于這場戰役(Bataille),作為一名外國學生,我除了同情之外無以為表。我既同情法國政府“好心沒得好報”的痛聲疾呼,也同情學生們為“自由而戰”的激情慘狀。雖然最終看起來是弱勢一方取得了勝利,實際上卻并無一個真正的贏家。按希拉克總統說的,“在法蘭西共和國,當國家利益成為籌碼時,不會有贏者,也不會有輸者。我們現在應該緊密團結在一起。”收回去的只是一紙條文,問題依舊,還是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緩慢、青年學生就業艱難的現狀。法國的失業率本來就高達10%以上,年輕學生則為22.8%,而像去年發生騷亂的93省則更是高達44%,如此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放在哪個政府頭上都不是一副輕擔子。公平與效益本來就是一對矛盾體,強調公平則會降低效益,強調效益則帶來不公。既然沒有一個絕對的平衡點,那就得看看什么時期孰輕孰重了。如果有人是因為缺乏鍛煉、營養過良而導致身體不佳,那就不應該再補以山珍海味而加重病勢。相對法國的巨額財政赤字、超負荷福利支出、長期低迷的國內經濟和怨聲載道的就業環境,我覺得適當觸動一下公平機制也未嘗不可。人不能老被護著、養著、愛著,要出去受受風雨才行。有人說,在法國這樣一個高福利的國家出現CPE這樣的政策是一種倒退;我卻要說,正因為法國已經有了這樣的福利保護,才更需要引進風險機制,讓青年們多一點參加就業競爭和人才競爭。國際化趨勢是不可阻擋的時代潮流,關起門來逞英雄的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所以,當有人大罵維爾潘(Villepin)混蛋、燒其頭像、要其下臺的時候,我卻說他才是法國的民族大英雄,是一個力圖繁榮經濟發展、提高國民素質、激勵人才輩出的好總理。
其實,對維爾潘持同情與支持態度的也不在少數。除了法國雇主協會明確表示支持總理的改革方案以外,其他各階層包括與之對立的學生、工會和工薪階層中都不乏理解CPE、支持維爾潘者,所以“好心辦了壞事”成了對維爾潘的一致評價。只是罷工在法國太自由、太普遍、太權利化了,以至于即便只是少數人,也能弄得大張旗鼓。其實罷工之初有的活動根本就沒有進行過民主表達,我們甚至包括老師都是到了學校才發現大門被封、不準上課。所以有的老師、學生為了表示不滿,也像反對CPE們一樣在胳膊上戴個袖章標明“Contre la Greve(反對罷工)”——而不是“Contre le CPE”。
在法國這幾年,我覺得法國的年輕人不但吃不了苦,也吃不起虧,眼前的一點不順意就會讓他們心生怨氣,真是很像那些被爹娘驕縱的寶貝子女。與此相對應的卻是,就在法國青年大嘆世事之艱難的同時,許多中國留學生卻找到了工作,甚至有不少人還進到了在法國的世界500強企業。我覺得年輕人剛出來社會,首先不要想著獲取,應該先接受挑戰,努力工作,勇于奉獻,敢于失敗。雖然不良老板哪里都有,但大多數還是遵紀守法、持之以道的。而且,兩、三次的不公平待遇,并不能成為松懈自己的理由。要按我說的話,就算連續100次被生活所負,都要101次地站起來,人要對得起自己的尊嚴,絕不要讓所謂的“不公平待遇”損害到一顆斗志昂揚的心。
其實,跟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相比,法國的福利待遇已經非常不錯了:讀書不用交學費,生了小孩有補貼,失業了還有救濟金,而簽署“初次雇傭合同”的年輕人如果在企業里工作4個月之后被解雇,除了合同中止賠償金以外,每月還可領取460歐元的定額津貼。460歐元是個什么概念?如果我們中國留學生一個月花錢到這個份上就有奢侈之嫌了。所以我說,有這么一條底線在這里,法國青年更應該放膽去闖才對,怎么反而變得像溫室里的小雞一樣,稍有風吹草動就害怕、不滿,接著就是一場接一場的罷工(greve)。除了罷工,就不能再做點別的?就不能調整心態去適應社會、適應這場競爭?而且在政府已經宣布解除CPE之后依然宣布繼續罷工,是不是真的就像某些論壇所描繪的那樣:罷工只是部分無能學生、隔了幾天沒罷工的鐵路工人、想讓人知道其存在的工會領導以及個別血腥政客的游戲?難怪有人疾呼:撤回CPE,更要收回我們的和平。
至于對法國學生認為CPE會使他們成為“用完就扔的垃圾”,我倒也有不同的體會和看法。每年暑假我都在為法國人打工掙學費,我也不覺得法國老板有多好,但在他們的苛刻小氣之下,工資待遇基本與付出持平。去年在海邊餐館打工,一起工作的法國同事都說老板如何不好而紛紛離開,而我堅持做到最后老板還主動為我一個人加薪。雖然我最終的報酬并不能完全補償我的付出,但我認為:第一,一個人做出的成績總會有人看得到的;第二,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成不了小事,也干不了大業。
一個CPE,就像是一個魔方,也更像一塊檢驗石,折射出了各個不同階層、不同政黨甚至不同個人的思想和水平。代表學生精英的工程師院校和商校的學生們就很少參加此類活動,一些愛國有志之士也在大聲呼吁CPE的推行;維爾潘總理不惜以政治代價力促經濟有所回升,而內政部長尼古拉·薩爾科齊(Nicolas Sarkozy)和左派們則樂得旁看熱鬧、坐享漁利。
CPE是取消了,但是解決CPE所欲解決問題的那個東西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