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世紀,德賴頓(John Dryden,1631年~1700年)和蒲柏(AlexanderPope,1688年~1774年)把英雄雙韻體(heroic couplet)已經鍛造得無比精巧、無比耐用的時候,他們怎么也想不到一場集聚已久的風暴將他們的果實吹落一地。當然這種沖擊是來自諸方面的,十八世紀的法國大革命對歐洲人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震撼;此外,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盧梭(1712年~1778年)提出的“天賦人權”與“返回自然”的啟蒙主義思想喚醒了民眾的個性解放,并提倡返回與人類相對應的自然。英國早期浪漫派詩人威廉·華茲華斯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他和柯勒律治在1798年發表的《抒情歌謠集》及序言為英國詩壇上開創了一代先河。
一種新的表達語言的出現總是以突破先前的模式為基礎的。蒲柏的詩文不能不算精美之至,他已經把英雄雙韻體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他的說教詩《批評論》(An Essay on Criticism,1711年)就表現得如此清新深刻。然而,時代的變遷使得他的詩體有些沉重,說教的氣息過濃。華茲華斯在其序言中抨擊了大量流行詩的用詞“華而不實,措詞瘋狂”。他斷言:“所有的好詩是強烈的感情的自發流淌”,并在達到高潮時聲言:“詩是一切知識的呼吸和精神……最初的和最終的知識……像人們的心靈一樣不朽。”華氏激奮的呼聲宣告了對十八世紀文學表達的傳統形式的挑戰,他要使用一種“人們真正使用的語言(language really used by men)”。那么“人們真正使用的語言”是哪里得到的呢?他認為:“我通常都選擇微賤的田園生活作題材,因為在這種生活里,人們心中主要的熱情找著了更好的土壤,能夠達到成熟境地,少受一些拘束,并且說出一種更淳樸和有力的語言。”依他看來,這種語言生長的土壤就是某一種具體的生活氛圍,在那里可以非常自然地尋覓到一種十分貼切的語言來表達思想感情。同時,他在詩中體現了他的思想感情和詩學主張,詩貴在自然而又不能不著雕飾,在平淡質樸中盡顯風流。
我們可以看出,華茲華斯的詩歌中深深留下了大自然的烙印。對于英國浪漫主義文學而言,自然是其三大主題之一,即:自然、夢幻與人類。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每一位都是禮贊自然的歌手。在這方面華茲華斯尤為出類拔萃。其中一點是對他影響最為深刻的,即他的童年所處的環境——以星羅棋布的湖泊和秀麗山色而聞名的大湖區。那么,是什么促使他重新返回大自然呢?我們知道他曾是法國大革命(1789年~1799年)的狂熱支持者。他親眼看見了法國人民歡慶攻陷巴士底獄一周年的情景,并結識了許多溫和派的吉倫特黨人。然而,拿破侖上臺以后,法國國內對其所作的曲意奉承以及他向其他國家發動的擴張戰爭,終于使華茲華斯對法國革命產生了某種幻滅感。另外,與英國當時無政府主義思想家威廉·葛德汶(William Godwin,1756年~1836年)的唯理性哲學的糾纏,也使他在遭受一種情緒頹喪的折磨。他稱這一種經歷是“一場大病”。一般認為,華氏的《丁登寺》標志著其真正意義上的“回歸”。他在詩中表達了這樣的心愿:我身為欣然/能從自然中,也從感官的語言中/找到我純真信念的牢固信托/認出我心靈的乳母、導師、家長/我全部精神生活的靈魂。但真正幫他解決問題的是詩人的妹妹和新的居住環境,這些才使他恢復了心靈的平靜。曾作為《抒情歌謠集》編者的布賴特和瓊斯這樣解釋他的這次回歸:“新環境……使他的心靈能夠飲汲從大自然中涌出的幽深的、恢復元氣的泉水,但卻不需要太多智性思維方面的努力。”因為那里是這樣的情景:牛羊閑蕩、牧笛聲聲、淡泊清幽的田園景致,一片農家樂的景象。這是文明人對恬然愜意的田園生活的追憶,盧梭認為,“那是最少受文明侵蝕的狀態,最適合于人類的生活”。華茲華斯在《詩行》這首詩中,描述了這番情景:“門前只是蔥綠牧草的農家和寂靜/樹林中冉冉升起的團團青煙!”這種田園式的農家情調是詩人所夢寐以求的;在這種環境下,恬淡、幽閑、寧靜的氣氛使詩人產生了無窮的遐想,并在他的詩章中深深地扎下根來。從而,他的詩歌中透著大自然清新的氣息。自然界不僅是他描繪和抒懷的對象,同時也成為他的詩歌賴以繁衍的源泉。這就是英國浪漫主義自然詩歌的特征之一:自然與人工社會形成對照,是快樂之源泉。在浪漫主義詩人眼中,自然風光與自然界不僅是美的表現,而且通過它們,詩人有能力表現出難以捉摸的某些事實與情感。在尋找表現他們的內在情感的方法時,浪漫主義詩人向外界尋找,在自然中他們找到了自己內心的對應物,他們通過描繪自然界的對應物把自己的情感客觀化。也就是說,詩人把內心世界與自然界進行了換位,在這個過程中,詩人的心靈得到了自然界的洗禮。
人類是華茲華斯的詩歌創作中的另一條主線。這一點可以從華氏對普通人的生活觀察,看出詩人對人間的關愛和對普通人內心世界的透析和感受。華氏認為自然與人是一個整體的不同表現,她們共同來自一個源頭。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有關自然的問題實際上也就是有關人的問題。華氏的詩歌中涉及了社會下層的眾多人群:收割的農家女、管獵犬的老西蒙、被遺棄的女人、快活的流浪兒……詩人以無比的同情心在為他們祈禱,對他們的生活賦予美好的憧憬,同時也在探究他們在想些什么。《孤獨的收割人》中詩人對勞作的農家人顯示出了他的愛憐之心。他默默地關注著、思索著。我們知道華茲華斯的童年并不幸福,他8歲喪母,13歲喪父。少年時期一直在幾家親戚的監護之下,住寄宿學校,與兄弟姐妹分開生活。可以說,華茲華斯青少年時期的生活是十分貧寒的。同時,不少傳記作者都指出華茲華斯早年不幸的生活與他詩中表現的理想的童年狀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從前有個男孩》、《可憐的蘇珊在夢想》、《寫給我的妹妹》這些詩篇中,我們可以清晰地察覺到詩人對兒時的追憶和懷戀。詩中有一些感傷的情緒,但更多的是在追尋著一個夢想。這就是說,華茲華斯早年的生活在物質上與親情上雖然多有缺憾,但在他的回憶中卻不覺得貧苦,也就是說童年的不幸未在他的心靈上留下創傷。那么是什么慰藉了或補償了他的童年呢?是大自然。在這些描述兒童或對兒時的回憶的作品中,無論是歡快的或是傷感的孩童都是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成長的。童年的身影在叢林、溪流、原野之間跳躍著,給人以夢幻般的感覺,又使人撩起對生活的渴望和追求。以至華氏提出了兒童是成人(人類)的父親的這一說法。成人的社會意味著有序、理性、文明,兒童總是與無序、混沌、質樸聯系在一起。這也許是華氏對這個提法的基本依據。人們對此理念依然未充分地理會,但他是我們探索華茲華斯的詩學思想,甚至是我們重讀浪漫主義詩學的一個重要的內容。
想像力成為華茲華斯心靈活動的最重要的能力。想象是華茲華斯詩學思想中統一的力量,他將世界看成是由各種生物組成的統一體,在詩歌創作中形成了一系列對自然風光的創造性的回響。再者,華茲華斯的想像力是一種對生活于底層的普通人的直覺同情,并成了拯救黑暗中的人類的一種力量。另外,想象是一個有力的必不可少的詩歌創作力量。華茲華斯不愿在詩中只呈現“日常的東西”的平常狀態,而是要以振奮心靈的作用使之以不平常的狀態出現,想象不再是對視覺的簡單的反映。詩人在那首十四行詩《月亮啊,你多悲哀地爬上天穹》中,努力地發揮著無窮的想象。他看到月亮像仙女一樣“在云間奔去奔來”;時而“北風為喚你去參加狩獵競賽”,“我要讓云立即給撕碎,讓所有的星斗/立刻沖出來,在清澈的藍天上/閃閃發光,來做陪伴你的朋友。他已經把人們所觀察到的月亮擬人化了,使她更加美妙,更加華貴。華氏承認詩人(藝術家)的想像力是有區別的。在華氏的眼里,想像力有那么幾種含義:詩人與普通人都具有這種能力,但詩人更要敏銳;“內在活力”是確定詩人想像力的標準;還有“一種氣質”和“一種能力”,是常人不具備的和潛意識的。以上涵蓋了華氏想像力的基本內容。那么在談到華氏想像力的表現形式上,主要可概括為“熱情與沉思”。在華氏看來,熱情即情感的同義詞,就是詩人個體經歷、體驗的自然情感。在華茲華斯成功的創作中,想像力發揮作用時,情感與理性是難以分開的。《在威斯敏斯特橋上》(Upon Westminster Bridge)最能看出華氏在“熱情與沉思”中的深刻感悟,詩人的情緒時而激蕩,時而深沉,讓讀者感受到了他跌宕起伏的情緒。
華茲華斯的語言特色是時代的產物,代表了一個嶄新時期的到來。事實證明,后浪漫主義確實承襲了華氏的諸多特點,當然其深遠影響還遠遠不止于此。我們把華氏的語言風格稱為劃時代的,是由于他的詩風在他那個時代所引起的轟動以及給后世所帶來的不可估量的價值。這都是我們對其研究探討的真正緣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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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黃杲炘:《英國抒情詩100首》,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
⑥休·霍勒:《浪漫主義藝術》,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⑦丁宏為:華茲華斯與葛德汶:“一場大病”《歐美文學論叢》第一輯,2002。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