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和:
從元旦到春節我都在家里“孵豆芽”,恰好讀了《上海文學》今年的一、二兩期。在新設的《古今》欄目“海派小說鉤沉”里,李楠相繼“鉤”出蘇青的《多重錦》、穆時英的《我們這一代》,這兩篇都是多年來我想看而未能看到的海派作品。作品題目在舊報刊廣告或其他資料里都早不陌生,但不知道發表在哪里,因為久找無下落,我已經懷疑它們是否存在過?,F在都被李楠找出來了,原來都在上海小報之中!
你拿出刊物的寶貴空間來到這個欄目,一定有深意存焉。發現新資料是一方面,對海派追本溯源是另一方面。原來以為,新文學的海派作家在30年代是遠離小報的,現在知道代表作家如張愛玲、蘇青、穆時英等在40年代都將自己成熟的作品給了小報,那么,對小報的文學效用可以刮目相看了,對海派作家打通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的創作努力,更可引起注意了。
李楠的介紹文字重視海派作家和小報的互動關系、創作的人文環境、作品的文學史位置,以及對作品細部和藝術風味的把握與解讀,還是不錯的。有的地方寫得不免專業了一些。不知貴刊一般讀者的反應如何?尤其是上海讀者,他們對上海這塊熟悉的土地在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生活場景、文化現象、作家活動,是否繼續有興致呢?
下幾期的這欄目呀?我期待著,
節日快樂:
你的百寶箱里還要變出什么來十期在你的幫助下得以刊發張愛玲的佚文《郁金香》以后,我萌生了設立《古今》欄目的念頭,終于在李楠的支持下,今年正式辦起來。這個欄目旨在對海派文化脈絡的梳理和整合,讓讀者了解上海文學是從怎樣一種傳統中發展起來的。在我的理解中,海派文學是一種多元多源的綜合性文學傳統,不僅有來自《海上花列傳》的現代都市繁華與糜爛同體生成的傳統,也有來自左翼的批判傳統,(所以我曾經在《上海文學》上發表關于《子夜》的細讀,有些人還以為我在販賣講稿而憤怒)。同樣在雅俗分野上,海派文學也是最早消除的。巴金30年代的《家》就是連載于上海的市民報紙《時報》,新文學的先鋒性質開始朝大眾媒體靠攏。所以新文學的海派小說發表于上海小報并不稀奇,問題在于我們以前的研究者人為地畫地為牢,條條框框太多,才會產生許多誤區和盲點。《古今》欄目就是要展示海派小說的多元結構和形態,那些三四十年代的作品,在今天看來不一定是成熟的,完美的,但是曾經出現過的各種風格的作品,何況當年的作者今天看來都是名家呢。
今年第一期以來,欄目都有些變化?!稛o軌列車》連載臺灣、上海、北京三地讀書人的專欄隨筆,故意選擇了不同的風格和作派,讀者從中可以多少體悟三地文人的不同風貌。《語絲》從本期起連載陳丹燕女士的長篇散文《公園之爭》,這是一份詳細闡述和描繪上海外灘公園歷史的力作,我們從小都被所謂“華人與狗不能入內”的夢魘所驚嚇,陳丹燕將把這個歷史夢魘重新演繹,這是每個關心上海文化的人都不可不注意的。
明天將是元宵,現在窗外的炮竹已經響起來了。在此謹祝
春日安好
鄭洲 耿 法來信
……近日讀了《上海文學》2005年第10期錢乃榮先生的《滬劇與海派文化》一文,勾起了我這個生活在外地的上海人對滬劇的回憶。上個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我上小學和初中時,我家所在弄堂的貼隔壁是一家五金廠,每天上午和下午,工廠的廣播喇叭里都要播放滬劇唱段,記得播得最多的是《羅漢錢》、《庵堂相會》、《賣紅菱》、《碧落黃泉》,后來又增添了《雞毛飛上天》、《星星之火》、《蘆蕩火種》等。我對滬劇唱腔流派的喜愛就是從廣播中開始的,丁是娥、筱愛琴、楊飛飛、石筱英、王盤聲、邵濱蓀、解洪元、沈仁偉等一批演員的名字和聲音也是從廣播喇叭里漸漸熟悉的。有一位鄰居是一家木器廠的領導,廠俱樂部里有那時極希罕的黑白電視機,每當聽說有滬劇演出,我晚上和大人一起專門跑很遠路去那家工廠俱樂部看電視,記得看了楊飛飛主演的《為奴隸的母親》等好幾部。以后我考到地處閔行的上海電機制造學校(今為上海電機學院)上學,學校里也有不少師生喜歡滬劇,班里有一位女同學會聲情并茂地學唱筱愛琴《星星之火》中的大段唱腔“我有冤,我有仇”:“家住揚州楊家村,我名三字楊桂英,丈夫是個種田漢,夫妻勤懇過光陰……”唱得如泣如訴,十分感人。學校還專門邀請了上海滬劇團著名演員、《蘆蕩火種》里演衛生員的諸惠琴到校園面對面教大家唱《蘆蕩火種》唱段和滬劇《江姐》中的唱段“紅梅贊”,至今我們一些老同學見面,大家還都能像模像樣地唱上一段滬劇“紅梅贊”,幾十年也未遺忘,可見當年校園教唱滬劇的盛景給人印象之深了。
“文革”開始,滬劇遭到浩劫,筱愛琴等一批著名演員被迫害致死,廣播與電視中再也聽不到滬劇那動人的唱腔旋律了。1968年我畢業分配去了外地,先在東北沈陽,后又隨工廠內遷到河南一山城,不要說滬劇的旋律了,偶爾公共汽車上聽到一句“儂到啥地方去”的上海方言,都能讓人心里泛起一片溫馨的漣漪。粉碎“四人幫”后,我探親回上海,見音像商店里有不少滬劇、越91尋音帶開始出售,大喜過望,像餓漢進了美食店一樣,連忙挑選了一大堆,僅滬劇就有《羅漢錢》、《星星之火》、《庵堂相會》、《借黃糠》等十幾盤盒帶,帶回外地細細欣賞。后來幾次回滬,又陸續買了《雷雨》、《楊乃武與小白菜》、《解洪元唱腔專輯》、《楊飛飛唱腔精選》、茅善玉與孫徐春的《滬劇名曲》、著名滬劇作曲家奚耿虎作品專輯之一至之三等,星期天在家一盤接一盤聽起來,實實在在過了癮。滬劇的樂曲回蕩在走廊里,鄰居們雖然聽不懂唱詞,但也感到江南絲竹樂曲的悅耳動聽。不僅那些老演員的唱腔令我心醉,滬劇新秀茅善玉、孫徐春的絕妙嗓音也使我著迷,《昨夜情·為你打開一扇窗》等一些新唱段也頗精彩。時間一晃又過了二十年,盒帶早已過時了,如今人們都聽光碟,可是我仍情有獨鐘,精心保存著那幾十盤滬劇盒帶,那是滬劇的經典。2005年春上,我右眼突患視網膜脫落,手術后在家休息,醫囑一個月內不能看電視與書報,我連忙搬出那幾十盤滬劇和越劇盒帶,打開落地式收錄機,手執一杯碧螺春,閉目養神,從頭聽起,放了一遍又一遍,想不到二十年前的盒帶,音質依然那么清亮,一點沒有走調,伴我奢侈地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滬劇以善寫人情見長,內容與平民百姓生活的喜怒哀樂緊密相聯,滬劇的上海方言極生動活潑,充滿了百姓的生活用語和俗言俚語,因此深受上海市民喜愛,尤其對像我這樣生活在外地的上海人,聽一段滬劇,更是鄉情的慰藉。然而和浙江越劇比起來,滬劇的傳播范圍和影響力要小得多。浙江有個“小百花”遐邇聞名,經常到全國各地巡回演出,而滬劇幾乎就沒有邁出過上海;浙江衛視經常播放越劇節目,而東方衛視卻從來不播滬劇,身處外地的上海人想在電視或廣播節目中收看到和聽到滬劇,真是難上加難。錢乃榮先生的文章中指出的如今滬劇衰落的原因是極有見地的,我以為還應加上思想解放不夠和上海傳媒支持宣傳不夠。我再過兩年就要退休回上海,希望能在劇院好好地多欣賞幾出滬劇,不管是傳統劇目還是新戲,我想滬劇要抓住年輕人,但更不要冷落中老年觀眾即使保守估計,全市喜愛滬劇的中老年觀眾也有幾十萬,有幾十萬觀眾支持,滬劇的發展前景必定是廣闊的。
滬劇是上海的地方特色名片,這朵市民喜愛的江南藝術奇葩應當重新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