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亞麻

冬日陽光雖然已經邁入了歲尾，但是仍然在內里裹挾著刺，那刺和亞麻上的細刺糅合在一起，隱忍中有點刻毒的味道#65377;

陽光下一群婦女在勞作，扣去飯錢她們一天掙8塊錢#65377;我說為8塊錢苦一天值得嗎?一個婦女說，沒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娃等著要錢呢!每個星期回去手一伸，假如我摸遍口袋拿不出一分錢，覺得怪對不起孩子#65377;反正農活已經忙完了，田里的蠶豆有老天照顧著!能收多少似乎成定局了，草也薅完了，老牛丟給它捆稻草也夠嚼一天的，沒啥事，這時村子里的小伴(朋友)來約綁亞麻，所以就來了#65377;說著她褪下手套，陽光下那手上的裂口尤其的顯眼，像她那雙張著嘴的鞋子，有幾顆血珠已經凝結，她的手指似乎還在隱隱地抖動著#65377;這應該是一雙經常在水里浸泡的手，做過縫補，做過可口的飯菜，有時幫孩子挑出過一根藏在肉里的刺，充滿溫暖和柔情#65377;但現在這雙手用來綁亞麻#65377;

亞麻上有很細的刺，密密的，像藏著的暗箭，在你靠近時首先來侵犯你#65377;當你明白怎么回事時它撤退了，所以我不想去招惹亞麻，作為一種植物我只會遠遠的望它，和它保持必要的距離#65377;而我眼前的十多位婦女每天都要從倉庫里搬出很多的亞麻，那些亞麻由于裝了太長的時間而散發著霉味，所以婦女們的草帽上還沾著很多似乎已經死去的霉菌，這些霉菌隨著婦女的搬動來到空氣里，有的趁機鉆進她們的鼻腔里，陽光下她們劇烈的咳嗽，像哮喘病人#65377;但是咳完她們仍然要進去搬，沒人替代她們，她們知道老板催得很緊，老板原先說讓她們回廠吃飯，但距離遠，所以把她們安排在倉庫后面的釘子廠吃飯，這樣的話，每天要從她們很少的工資里拿出7塊錢來，好幾個農婦都說她們怎么能吃掉7塊的飯菜，于是她們強烈要求自己煮吃，聽到這些老板很氣憤的樣子，因為他無法從飯錢里獲利了，但是工錢卻沒加上來多少#65377;

我見到的第一個婦女來我們這大院的時候，她說自己是來綁亞麻的，那時天已經要黑了，她把行李丟在地上，用手把草帽摘去，不安地抹她很零亂的頭發#65377;我說晚上不能綁吧?她說老板說叫我來這先守著，但沒說叫我住哪!她接下來囁嚅著問我，意思是能不能幫她打給老板一個電話#65377;我按她說的號碼打了一個電話，那邊老板好像很不耐煩的說，睡覺這么點小事還來煩我，沒等我說完，就把電話掛了#65377;我罵，這狗娘養的，怎么對待職工啊?!那婦女似乎聽到了我說什么，我趕忙說，沒什么，你們老板懶得管你們，或者說他覺得這不叫什么事，也許他叫你去住發霉的倉庫吧!慘淡的夜色里婦女說著感謝的話，無助而瑟縮#65377;老板不管，看來我們得管，妻子和我不約而同地想到我們樓上一間堆雜物的房間#65377;里面雖然裝著雜物，但是比她去露宿要好得多#65377;我們這兒白天雖然很熱，但晚上冷得像在風里裹挾著刀子#65377;

把她領到房子里她顯得局促，拘謹#65377;我說今晚你住這吧!老板不管你們，我們看不下去!照例又是感激的話，我說免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誰都會碰到難處的#65377;亞麻，我突然恨起這玩意來了，為了它，有個婦女連個睡處都沒有，總不能把行李放在亞麻上吧?突然覺得這是一種帶著殘忍意味的植物，雖然有人說亞麻深加工后可以用來做宇航員的太空服，派得上大用場，照這樣看來“神六”上天，亞麻也有一份功勞#65377;但對它的好感從今夜就莫名其妙的壞了起來#65377;“麻”讓我想到與麻有關的葬禮，特別在河南時喪葬上披麻戴孝的人群，讓我感覺自己在逐步地踱入到一種悲涼之中，冥冥中腦際浮現出一首名為《蠶婦》的古詩，詩中寫道: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65377;捆綁亞麻的農婦們有誰有錢去購買一件她曾經經手的亞麻制衣?不過，帶著細刺的亞麻帶來了不公平似乎在這之前就存在了，我沒理由責怪這一種長細刺的植物，雖然它本身帶有傷害性#65377;

陽光下農婦們把那些亞麻放在一個中間有凹槽的鐵制架子上開始捆亞麻，亞麻像一個又一個的席筒鋪展在她們周圍，不久她們就被無數的席筒淹沒了，抑或還能見到她們偶爾從亞麻的包圍里突圍出來，用破舊的磁缸到水龍頭上接冷水喝，對于她們來說，也許在亞熱帶賊毒的太陽下，在勞苦當中冷水是最可親近的#65377;喝完后農婦用手理理腮邊的亂發，抹一把沾著亞麻碎屑的汗水，繼續工作#65377;

她們很賣力的干#65377;間或也說幾句笑話，拉點家長里短，但是都是匆匆忙忙的，沒人有機會閑下來真正的擺龍門陣，盡管難得找到一伙人聚在一起的機會#65377;特別是那開著小車的老板手叉在腰上望著她們的時候，她們中間沒人想失去工作，真的!沒人想失去，冬日里沒工作了，回去干啥呢?這個死結，我想會一直困擾著她們，她們似乎沒理由掙脫了，到外面去看看花花世界#65377;她們的心里只有孩子和男人#65377;男人在深圳或者別的什么地方打工，有時也寄回錢來，那錢在信里已經做了詳細的安排，不過即使男人不安排女人也不會去動的，錢屬于孩子和男人#65377;孩子的衣服和學習用具;屬于男人的煙和酒以及各種應酬#65377;農婦是最精打細算的，所以此刻她們只注視亞麻#65377;雖然那些撫去霉菌的亞麻閃著刺目的光，并向外迸射著輕而冷的刺#65377;她們于是生活在一種鋒芒里#65377;其實她們的整個人生都是這樣，生活在一種芒里，沒法逃避，她們只會忍了再忍，往往會對自己說，誰叫自己是農家婆呢?達觀里潛含著一種無奈，就像對待亞麻，盡管它帶著刺，自己的手上還裂著口子，雖然也戴著手套，但碰到什么就鉆心的疼，但是她們還是選擇亞麻#65377;

沒法逃避陽光的亞麻，沒法逃避亞麻的農婦，我站在遠處心忍著痛，還是那句話，我很不喜歡這種植物，這種帶著倒刺的植物，盡管有人說它很有用#65377;

(作者系永平縣杉陽鎮永平二中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