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的巢

看美國作家李奧帕德的《沙郡歲月》，目光駐留在這樣的文字上：“四月的夜晚，當(dāng)天氣漸暖，而我們可以在屋外閑坐時，我們總愛傾聽沼澤地里雁群進(jìn)行的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雁兒靜寂無聲，我們只聽到鷸的鼓翼，遠(yuǎn)處一只貓頭鷹的咕咕啼叫，或者風(fēng)流的瓣蹼鷸帶鼻音的咯咯叫聲。然后一個刺耳的鳴叫突然響徹云霄，頃刻我們便聽到一陣喧囂的回響。雁兒的翼尖擊打著水面，槳一般劇烈振動的翅膀，推進(jìn)著船頭一般的雁頭，而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的旁觀者則大聲叫囂，最后一只叫聲深沉的雁發(fā)出決定性的呼喊，吵鬧聲于是平息下來，變成雁兒之間幾乎無時不在進(jìn)行的輕聲閑談。此時我再次希望自己是一只巨稻鼠……”

看了這段文字我真的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雁兒，那個坐在雁兒對面幸運(yùn)的李奧帕德，他的目光沉靜地向雁兒傳遞著心聲，而雁兒則在他面前自由的舞蹈和鼓翼，雁兒的棲息地里沒有任何的入侵者，在自然的懷抱里它們完全可以酣然入夢，多幸福的一群鳥兒啊！同樣那些人也是幸福的，而他們能感知到幸福的前提是，對著那些肥美的雁兒沒有任何的貪欲，不會想著把雁兒油炸還是清燉。而此刻我所寄居院子里的樹上鳥兒就沒這份福氣了，辛苦經(jīng)營的巢在風(fēng)口浪尖上不說，還要提防那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和充滿貪欲的手。

目光從文字上移開，我把眼睛轉(zhuǎn)向那懸浮的鳥巢，它像一枚枚果實(shí)，但它又是一顆顆不屬于大樹的果實(shí)，在枝頭岌岌可危，昨夜風(fēng)一直狂吼，雨一直地下，有巢從樹上掉落下來了，那是一個編織得不是十分精美的巢，甚至有些粗糙，也許鳥兒們要不斷地做好遷徙的準(zhǔn)備，于是巢就像臨時搭建的帳篷，追求一種簡易，鳥兒也沒人的能耐，在做一次遷徙的時候它沒能力把巢一起帶走，當(dāng)然這是我的構(gòu)想，不完全代表鳥兒也有我這樣的想法。鳥兒的無奈我怎么能清楚地知道。開始我擔(dān)心里面有小鳥或者鳥蛋，但是我的擔(dān)心似乎是多余的，鳥蛋沒有了，小鳥也不見了，這或許是一個廢棄的巢，因?yàn)槲液镁枚紱]聽到鳥的鳴叫了。

自從我的住地后面建成一個釘子廠后，巨大的響聲已經(jīng)把我的耳膜幾乎震破了，耳神經(jīng)似乎也在逐漸地麻木起來，于是鳥叫的聲音稀少不說，能在清晨聽到點(diǎn)鳥叫就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了。仰首，溫?zé)岬年柟獍蜒矍虼痰蒙郏菢渲ι弦呀?jīng)只剩下幾根草莖，或許那是建筑鳥巢的材料。比起那些外國的鳥兒，在這里建巢的鳥兒簡直可以說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而且建一座巢是需要很長時間的，在這里鳥兒的啼鳴被嘈雜的機(jī)器響聲淹沒了，它們還要提防隨時可能射向它們的子彈，在樹葉還沒長滿之前，這個鳥巢就是一個醒目的靶子。

一個春日里，我看到一個空著的巢，它從樹上跌落下來了，我無法再拯救它，因?yàn)槲覠o法再把它放回到高枝，即使能放回去，我想鳥兒也未必會再想回來，畢竟在光禿禿的枝椏間再也看不到一只棲息的鳥兒了。在一個春季里，我覺得鳥兒的翅膀扇動得愈來愈模糊，那聲音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夢里，來自童年的某個閑適寧靜的午后，來自一個飄著蘆花的蘆葦蕩……

童年時的我們可以在野地里找到那些把巢建在地上的鳥，那些巢比起樹上的巢顯得更精細(xì)，軟軟的草托著光滑的鳥蛋。在掌心里顯示出溫潤的光澤，很懷念那種美好的感覺，聽大人們說每個蛋都能孕育出一只美麗的鳥兒，于是我們也就放棄了把那小小的蛋放進(jìn)鍋里的念頭，于是在童年的春天里我們總能聽到和諧婉轉(zhuǎn)的鳥鳴，那是鳥兒在枝頭上譜寫的春歌，那是怎樣的一種美妙的時光啊！整個村莊在一片鳥鳴聲里安然入睡，宛如在一片仙樂里的世界，以至于多年后我還誤以為那是一片泛著天國祥光的樂土，那些都是一些神示的鳥兒，它們似乎感念于人們對它們的不殺之恩，于是歌唱起來不遺余力。在一片鳥兒的歌聲里每個季節(jié)都美麗異常，綠樹，鮮花，鳥鳴，雞鳴狗吠，營造出一派祥和之景。

記得在一個溫暖的午后，少年的我潛進(jìn)一片蘆葦蕩，因?yàn)樘J葦上有美麗的鳥兒，我想在那里靜靜地觀看一只只美麗輕盈的鳥兒如何在蘆葦上舞蹈，我還喜歡蘆葦?shù)幕ㄈ崛岬鼗^臉龐的感覺，更喜歡和一只鳥兒對視，這小東西居然不怕人，它甚至?xí)嶂^和你對視，它完全不會把我這個貿(mào)然進(jìn)入蘆葦蕩的不速之客朝壞里想，真的！它甚至看我?guī)籽酆笮∽斐煊謿g快地叫上幾聲，無憂無慮的歌聲在蘆葦蕩里雖然微弱，但是比起任何音樂能給人以美好的享受。那巢建在幾根蘆葦上，那些嫩黃的小嘴從晃晃悠悠的巢里伸出來，我看著這些張著小嘴的小精靈，總有去撫摸一下的沖動，但是我怕粗糙的手傷及到這些嬌弱的小生命。當(dāng)母親叫我回家的聲音在背后傳來時，我才戀戀不舍地回望著那些小鳥兒很不情愿地回家去。那時我總想自己也許是天堂里的一位無憂的天使，是上天的安排讓我的眼睛能時常看到了可愛的鳥兒，讓我的耳朵聽到它們不絕于每個季節(jié)的深情歌唱。

多年后的今天，那些懸浮的鳥巢越來越遠(yuǎn)離我而去了，即便有巢在我們的頭頂上懸浮著，鳥兒也改用敵視的眼光看著我，一只又一只的鳥兒對我們的行為感到寒心，巨大的聲響和無數(shù)次屠殺的追趕里，它們無法再尋找到一個寧靜的所在了。于是，常常無由地懷念以前可以在地面上觀看一個鳥巢的遙遠(yuǎn)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