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時,家搬進了樓房。
沒幾天,前樓的一個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一個矮胖矮胖的女孩,大大的圓臉上,長著一雙靠得太近的小小的眼睛。不論冬夏,總拖著兩條清亮的鼻涕,整個右腳還向里側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白天常見她在樓下和一群老太太們坐在暖陽里,傻傻地昂著頭,聽著老太太們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看見大家笑,她也張嘴笑,一絲涎水亮晶晶地垂落,和她一身一臉的臟相比,這似乎是她身上惟一干凈的東西了。偶爾有老太太給她梳頭,她便笑瞇瞇的,嘴里嘟囔著什么,很享受的樣子。
是個年近20歲弱智的女孩。
第一次見到她挨打是一個傍晚。突然而起的嚎啕聲嚇了我一跳。循聲看去,一個身量不高,粗壯的男人正用一只鞋不分頭臉地一頓亂抽。她架起雙臂,本能地護著頭,一拐一拐地躲著,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喊著什么。那男人便罵:“跑?有種你就別回來!你咋不和你媽一起死了呢!”正值下班高峰,路上人很多,但都是只在自行車上張望幾眼,漠然而過。偶爾有人說:“這老邱,又打閨女呢!你說她一個傻子你打她干啥!”男人打累了,罵罵咧咧地穿上鞋,搖搖晃晃地走了。剩下她在路邊站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張著大嘴,哀哀地哭著,本來就長短不齊的頭發更顯凌亂。旁邊有幾個小孩邊朝她扔石塊,邊喊著:“大傻子,大傻子。”
后來才知道,她天生弱智,三四歲時母親就去世了。父親脾氣暴躁,也許是生活的壓力太大,父親愛喝酒,每逢喝醉了酒就拿她出氣。從那以后,隔三岔五就能看見她挨打,總能看見她哀哀地哭。但不一會兒,她又傻傻地笑了,涎水依舊,仿佛剛才挨打的是別人。也能聽清她嘴里叫的是:“媽……媽媽呀……”
后來我家搬走了。
一年多以后,一個朋友來我家玩,問起那個女孩,朋友一臉的茫然,但終于想起來了,輕描淡寫地說:“哦,她呀!早就死了,車禍。”說是在追蝴蝶時被車撞死的,她的父親訛了肇事司機九千元錢,不了了之。
十多年過去了,不知怎的,總想到她——一個沒有人愛的女孩,一個卑微的生命,在親人和世人的冷漠中,她小小的世界該是怎樣的冰冷和荒涼!對于她來說,死,或許是種解脫吧!不知道她在追那只斑斕的蝴蝶時,嘴里是否還在嘟囔著:“媽……媽媽呀……”也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里,她找到了媽媽沒有,我想一定會的。在媽媽那里,應該沒有歧視和呼呼生風的鞋底吧!
那里會有兩只蝴蝶,一只是幸福,一只是快樂,繞著她,翩翩地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