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回頭,就像吳稼祥說過的,沒肉減什么肥;沒現代呢,何談后現代。面對西藏我們尚有無限的未知與敬意,但是當我們走到一個坐標點的時候總是忍不住進行比對回憶,這與智商無關。我顫顫巍巍地拾起些零碎,希望可以拼湊出過去的影子,因為是影子,所以難免模糊;因為是拼湊,所以難免殘缺。于是,就這樣吧。
1980年
關鍵詞:西藏組畫
作者/陳丹青
一種可能
我認識的陳丹青是一個作家,有的時候聽起來是個評論家。他總有很多意見要發表,發表著發表著就變成了書。后來的后來才知道,他是個畫畫的。而且畫得相當有影響力,國內國外都是如此。沒有看過他的多少作品,但是《西藏組畫》非常有名。那些非常有名的東西往往不用刻意親近就會撲到你面前,擋都擋不住。
1976年,23歲的陳丹青被借調到西藏去畫畫。用他的話說,“西藏居然把我當個人才”。他很快創作了幾幅看似跟西藏無關的畫作,那個時候正值文革后期,政局環境要比自然環境更深刻地影響作品。畢業的時候,陳丹青無奈之下選擇了畫一組西藏的人物,這個題材不是他的第一選擇。陳丹青也坦承,對于西藏,他沒有沸點過高的沖動。1979年他完成了西藏組畫中的一部分,1980年,中央美院又特批他回到西藏完成剩下的部分,陳丹青在拉薩一待又是大半年。
從西藏組畫的色調上,我們依稀看到了拉薩的小時候——蒙昧、灰暗、無知。對比今天貼滿金箔的布達拉宮,那時候的拉薩更有土地的味道。同事剛剛從西藏回來,竟然說拉薩讓他無比失望,八角街上沒有膜拜的高尚和蒼涼的憂傷,只有班尼路的店鋪和操著蘭州口音的小販。他問:拉薩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
也許只有陳丹青那一輩人見識了原色的拉薩,還好,他們用視網膜記錄曾經,用畫筆再現當時。現在面對西藏組畫的幅幅真實,我們尚可以聯想一下。
陳丹青說:我畫了西藏,但是我根本不懂西藏。我本來是想畫歐洲,但是我到了西藏,于是西藏給了我一種銜接的可能。
有時間,很想去看看這組畫,領略一下,那是一種怎樣的可能。
1988年
關鍵詞:西藏
作者/海子
西藏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清晨能使我醒來。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他說:在這一千年里我只熱愛我自己。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淚水使我變成花朵,
沒有任何國王使我變成寶藏。
云朵
當經幡吹響
你多像無人居住的村莊
當經幡五顏六色如我受傷的頭發迎風飄揚
你多像無人居住的村莊
當藏族老鄉親在屋頂下酣睡
你多像無人居住的村莊
像周圍的土墻畫滿慈祥的佛像
你多像無人居住的村莊

孤獨的石頭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3月26日出生在安徽省安慶城外的高河查灣,25年后在出生的同一天選擇了臥軌自殺,詩歌界很轟動。2004年,海子逝世15周年,江蘇人民出版社推出了《海子傳》來紀念這位天才詩人。
現在的小資們愛用海子的那句詩來表述自己的人生終極追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句平淡之外的熾熱都融化在海子贊美西藏和青海的詩頌里,也被屏蔽在大眾的潮流視線之外。
海子的詩作中,有相當一部分以青海和西藏為題材。高原純凈的天空和壯麗的雪山讓他彭湃后的心靈依然純凈,讓他簡單的詩歌散發著綿遠的能量。“我看見你從太陽中飛來/藍色的公主 青海湖”。在青海湖邊,海子覺得自己成了一朵無名的野花,湖水澄凈沒有一點雜質,就像他孤獨美好而無望的愛情。在西藏,海子震驚于喜馬拉雅山的宏偉壯麗,“高原懸在天空/天空向我滾來/我丟失了一切/面前只有大?!痹谶@兒,海子痛感命運的無常和個人的渺小,西藏對于海子,是精神上的第二故鄉。
他游歷了西藏的山水蒼茫,卻始終拖著一顆流浪的心。后來很多評論家指出海子跟西藏的親近其實很有限,西藏更多的是給了海子一片心靈上的凈土,而不是肉體的棲息之地。海子沒有去過布達拉宮、大昭寺,甚至也許壓根而沒有踏上過拉薩這片土地。無所謂,這些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海子曾經的確熱愛過西藏,他漫游西藏大地捕撈到了“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他說:在這一千年里我只熱愛我自己”。
海子對西藏文化和佛教相當地迷戀。生前他簡陋的房間里,滿眼都是書。四個鐵皮書架上面擺滿了有關西方文化的書。但有關中國文化、政治、經濟、歷史、甚至法律類的書很少。海子有幾本有關西藏宗教文化的精美畫冊。是當時市面上能見到的裝幀最好的畫冊,當時每本標價就有一百多元,超過他兩個月的工資一足見他對西藏宗教文化的著迷。不過這種沉迷也間接地導致了他走火入魔,盡管他結束生命的方式是很多詩人的選擇。
對一個詩人的尊敬無他,讀他的詩而已。
1994年
關鍵詞:回到拉薩
演唱者/鄭均
高飛
寫《回到拉薩》的時候,鄭均壓根兒沒去過拉薩。這個“回到”從邏輯上牽強得厲害,卻成為修飾拉薩最好的動詞。以后的哥哥姐姐,甭管去過沒去過,熟悉不熟悉,清一色地嚷嚷要回到拉薩,也不知道回去干嗎。
現在翻看這首歌的歌詞,覺得還是相當好笑的。布達拉宮、雅魯藏布江、唐古拉山、雪蓮花、喇嘛廟……這些披掛在西藏外面的零碎構成了鄭均對未知凈土的向往和拼湊。沒去過的人用想象和道聽途說定義西藏,去過的人則絕對不屑于高談這些概念化的東西。
不管怎么說,雪山、青草、笑得沒完沒了的姑娘讓當時的潮流青年知道了拉薩書面的美好。大家在唱歌的時候奔放著搖著頭、擺著身子、甩著頭發、聲嘶力竭地要回到一個壓根而沒去過的地方自得其樂。后來為了拍這首歌的MV,鄭均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西藏。對那個音樂錄音帶還是印象挺深的,當時正流行MTV,什么歌都要配MTV才算時髦。出現的大多數是夸張的大紅嘴唇和更夸張的墊肩衣服,男女都是那樣。而且,拍攝地點不是在廉價的公園里就是黑黢黢的棚內。鄭均的《回到拉薩》MTV里,站在青藏高原上手持吉他瘋狂晃動的形象一下子震了全國人民。大家真的看到了西藏的天,那么藍;看到了西藏的草,那么青。西藏是個比南泥灣還好的好地方,大家都要去。
后來有人采訪鄭均,他說,剛上高原,反應還是挺強烈的,就晃那么幾下,愣是頭疼了好幾天。不過拉薩留給鄭均的,除了高反還有深深的迷戀,他覺得自己能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寫就這首歌,說明自己跟拉薩跟西藏還是有緣分的。
十多年過去了,李娜的青藏高原也好,朱哲琴的拉薩謠也好,都未能像這首《回到拉薩》一樣深得人心。當一個地方跟自由解脫聯系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地方就會喚起無數的共鳴。所有人心中的樊籬都渴望被突破。自由的翅膀并不需要火車票,給點想象它就能飛,而且飛得很高很遠。
回到拉薩之前,讓我們飛向拉薩。
2001年
關鍵詞:蒙面之城
作者/寧肯
蒙面天涯,我看不見城市的臉,但我看見了星星和晚霞。
一只狼引導我,我蒙面天涯。
蒙面天涯,我看不見群山和大海,但我看見了寒冬和盛夏。
一只狼引導我,我蒙面天涯。
蒙面天涯,四海沒家,與狼為伍,立于懸崖。
沒有思緒,沒有記憶,黃昏之前,夜幕之下,我只有一口寂寞的獠牙。
但永不開口,永不開口永不說話,永不開口,永不說話。
永不開口,永不說話。
一只狼引導我,我蒙面天涯。
流浪之后就是自由
寧肯也許想不到自己竟然是第一批網絡小說作者。2000年寧肯把《蒙面之城》的若干部分投給多家傳統文學雜志,少有回應;無奈,他把作品發表在新浪網上,竟然惹來50萬人次的點擊率,這個數字在網絡還不夠發達的昨天簡直讓人震驚。應該說寧肯走的是跟郭敬明甚至韓寒一樣的路子,然而,更令人吃驚的是《蒙面之城》獲得了中國最高級別的文學大獎——茅盾文學獎。所以寧肯說,是網絡給自己帶來了成功。但是,《蒙面之城》又遠遠超出網絡文學的概念。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只是承載和傳播的途徑不同而已,與文字本身,也許并沒有多大關系。
蒙面之城的主人公馬格17歲離家出走,從北京輾轉秦嶺、西藏并于深圳的商海沉浮。寧肯把最多的筆墨留給了西藏,甚至還為馬格安排了一次雪崩事故。寧肯曾經為了詩歌一直追尋到西藏,在西藏高原整整隱居了兩年。正如他自己所說,去過西藏的人就會都不可就藥地落下一種西藏情結,需要宣泄,需要反芻。從西藏回來的寧肯做過一段廣告,奔波在都市的車水馬龍中,匆匆來匆匆去。短暫地忘記了西藏,直到1996年的一天,他驅車去王府井天倫王朝談一筆廣告生意,車堵在銀街。在交通噪聲混亂中他聽到了一家音像商店飄出的一脈高原的清音,讓他瞬間迷失。這就是朱哲琴的《阿姐鼓》,他把這磁帶買回去,只聽了兩首就不敢再聽了,強烈的沖擊讓寧肯無法自已。1998年,他退出了廣告公司,開始創作。
讀過《蒙面之城》的人都驚嘆于馬格性格中的不羈和叛逆,無論是秦嶺還是西藏都給男主人公以完美的襯托。寧肯描寫了常住西藏的一批詩人的生活狀態,筆下沒留情,用馬格的眼睛和嘴巴揭露諷刺了那里“偽西藏派”的嘴臉。馬格出生在北京一個典型的中產家庭,家長給他設計了一條很順的道路:上大學、讀研究生、出國,但這些與人自由的本性并不一致。馬格放棄高考、選擇流浪,完全憑內心的選擇,就像我們去爬山,明明有修好的棧道,可是馬格對這樣的階梯,只感到壓迫,在放棄的道路上他感到了極大的自由。
馬格在奔向西藏的路上,向往自由;在踏上西藏的土地的時候,創造自由。
從這個角度上講,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馬格。
2006年
關鍵詞:《如意高地》
作者/馬麗華
“我選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的題材,是一條歷史的線,一條現實的線。歷史的線選的是最‘不堪回首’差不多近一百年前的清末民初的那段歷史,那段歷史現在很少有人講,是因為那段歷史比較慘痛。最早我接觸這段歷史是從一本舊書叫《艽野塵夢》,那本書深深地震撼了我。我又用一、二十年時間才把這段歷史的事件、人物弄清楚。但是那種震撼還是長久的。因為我長期在民族地區工作,我有一個理想,就是各民族之間最好不要發生激烈沖突,永遠和睦共處。所以這個標題也傳達了這個理想和愿望”。
——書名“如意高地”的由來
靈魂絕境的旅行
作者旅行在文字中,并且隨意地穿行著近代的時空,我不知道時間空間相對于我們的距離是否比青藏高原那片土地還要遙遠,因為在這個如意高地上,你能很容易地走進一個又一個的和西藏相愛著生活著的人們所存在的時空,和這些人面對面吧,聽,看,感覺他們在西藏這片土地上的傳奇,這是一種能讓你在文字上苦旅的很奇妙的感覺。
書中每人都是一個歷史上真實的存在,從他們身上,你多多少少會找到一些自己的人間折射之影。那些在西藏用生命寫下生死書的人們,無論是喜歡畫畫的、具有某種藝術氣質的徐嵐;還是被后來稱為湘西王,卻曾經用自己的生命艱苦地穿行著羌塘大草原、命運一波三折的陳渠珍;還有那個雖是女身,卻最具有英雄氣概的藏族姑娘西原,當手腕上佛珠卸下的時候,她的美麗的生命也留在了西安城;更有那些現在仍生活在西藏,并仍愛著西藏的人們。就如本書的作者,或是正在看著這本書的我們,都在不同的時空留下了自己的傳說、故事、甚至氣味,但在書內書外,由于青藏高原這片土地,所有的這些都鮮活地穿行在我們面前。
在這些奇妙的文字中,作者馬麗華時而跳進跳出,在折磨自己的思維,因為她的思維還留在那片西藏的土地上,而她是在北京寫著這些文字,高原的那片陽光和土地已經在她的筆觸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從清代西藏在中國版圖上驚心動魄的地域爭斗,清兵、藏兵、僧人、民眾,那些鮮活的思維,鮮明的對話,展開了一幅青藏高原歷史上的宏大畫卷。切入在畫卷中的一人之眼,或是一次驚險的旅行,或是一次宏偉的戰爭,或是一次喇嘛的預言,讓我們面前的這幅畫變得靈動。這部書似乎也不僅僅是馬麗華一個作者,馬麗華好像把她筆下每一個人物都變成了作者,每個人都在穿插地講述青藏高原的故事、歷史。
這部書會讓你的眼睛有一種數學和物理上的雜亂的嚴謹,在講述的層層推進中,邏輯慢慢地恢復正常,當《艽野塵夢》被陳渠珍寫下結尾的時候,如意高地也完成了構筑,兩本書的重疊讓作者在一種博爾赫斯式的玄想中發出感慨:“結束了,讓我們在此和諧安居。”因此高地的最后會是作者腦子里面的從小到大的影像碎片,卷在一起雜放在我們眼前,是的,都結束了,和諧安居吧。
天地間混沌蒼茫,曠野中唇氣彌漫,沒有太陽沒有風,絕對空寂,除了那個沒有參照物的聲音;一個人,你連影子都沒有,你一個人大張著雙臂,四下里張望,既辯不清聲音的蹤跡,它無來路無歸處;也接不住散落的碎屑,粼粼光片總在接近掌心的瞬間一閃即逝。
直到成年的某一天,飄灑的畫片拼合成一幅幅依稀的圖像時,那個聲音似乎清晰起來,是召喚也是指引,這個時候,你就動身上路了。
——《如意高地》
2006年
關鍵詞:《敲響人頭鼓》
作者/楊志軍
我住過的那一面帳房
在一片野牦牛棲居的牧場
五月里翻滾八千里雪浪
云霧托起山崗
哦悠和
好蒼茫
我住過的那一面帳房
四周都是威猛的護法金剛
女神在空中飛翔
轉經筒支在了天上
經幡拴著太陽
我住過的那一面帳房
是世界上最高的帳房
有那么多熱愛它的姑娘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想流浪
有一天我告別了故鄉
我是一個尋找幸福的漢人
我走過千山萬嶺
來到古格廢墟的孔雀庭
遇見了一個一輩子守護酥油燈的藏民
我是一個尋找源頭的漢人
我冒著十二月冷風
沿著格拉丹東一路西行
遇到了一個一輩子給牛羊擠奶的藏民
我是一個尋找愛情的漢人
我假裝為了修行
來到太陽的故鄉拉薩
遇到了一個一輩子就愛流浪漢的藏民
我曾經聞不慣酥油
我曾經不理解到拉薩的八千里長頭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叫格桑尼瑪
他死在朝圣的路上
冬天的唐古拉山口
我曾經朝拜過宗喀巴
我曾經住碉房吃糌粑一身藏裝逛林卡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叫格桑尼瑪
他送給我一把腰刀
我給腰刀起名叫桑吉卓瑪
寫不盡的原野
人頭鼓,即用人類的頭蓋骨制成的鼓,是藏傳佛教的法器(其實首先是西北各民族原宗教的法器)。
前一陣甘肅的121個人頭骨被媒體宣揚得撲朔迷離,最后公開的結果就是這些都可能是用作制作人頭鼓的原材料。這樣,楊志軍的《敲響人頭鼓》又一次走進了我們的視線。
文字中作者和一群書卷氣十足的知識分子走遍青海與西藏,一路追尋著各種各樣的線索以尋找那丟失的七顆無敵法王石真言人頭鼓。好像很真實,但是也很虛幻,這樣半真半假,亦虛亦實的故事讀起來確實有趣。說它“懸念如《達芬奇密碼》”,其實不能比,《達芬奇密碼》關鍵的情節點全是假的;而這篇小說首先就是基于作者的一段真實經歷,隊伍里的隊友也都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就像小說《藏獒》的轟動,作者寫走訪西藏宗教世界的小說,氣勢自不在話下,文字中最吸引我的,是作者又插入了大段議論、各種知識,還有他朋友所寫的歌曲,整篇小說就是因為這些歌曲才顯得文筆的更加華麗,擦亮這些詞語,會就像藏民身上的紅珊瑚綠松石般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