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青藏鐵路的開通,我們難免心有疑慮,經濟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革是否會對西藏的宗教文化產生影響,多年以后,西藏是否仍然是宗教的西藏和神的西藏?布達拉宮外是否還有磕著長頭從塔公而來的喇嘛?大昭寺前是否還有長跪不起的年邁老婦和她的兒子?哲蚌寺一年一度的曬佛大會是否熱鬧如故?薩迦寺的精致壁畫是否還能鮮活依舊?雪頓節上是否還有藏戲可看?我回想著在布達拉宮看日出那個清晨,牽著哈巴狗的富態藏族婦人,背上插著一束新采的格?;ǎ謸u轉經筒,不知疲倦地順時針繞行宮殿。她邊走邊念著什么經文,旁若無人地轉著,那神態和表情,虔誠得讓我忘了自己要去的方向。而她的身邊,許多和她一樣牽狗的富人,同樣不乏衣衫襤褸之人。
從那一刻起我便明白,在西藏這片土地上,不分貴賤,不論貧富,不管何時,人們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神。在將來的某一天,西藏人可能不再吃糌粑,不再穿藏袍,不再住慷巴,但絕不會不磕長頭,絕不會不拜神轉經。
神永遠與西藏同在。
青藏鐵路通車會給西藏帶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經濟的發展、旅游業和第三產業的繁榮、生產方式持續深刻的變革以及外來文明和文化的沖擊,這些必然都將加劇西藏與中國其余地區乃至世界各地的交流和溝通。我們擔心的是,西藏的神靈們會不會在交流中喪失蹤影。
西藏的宗教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人與神的融合、民族與民族融合的歷史。在西藏長達一千多年的宗教生活中,神已經完全融入每一個西藏人的血液和軀體之中。取長補短,相生共存,這其實早就是西藏宗教賴以發展并壯大的規律。
2003年8月,在拉薩的愛心書屋,我買了一本名叫《藏邊人家》的民族志,作者是美國的阿吉茲,一位人類學家,她寫的是關于三代定日人的真實記述。這本書給我很多啟發,我在閱讀的過程中深刻領會到交流在藏族社會和生活中的必要和重要性。
她在書中這樣寫到“凡是到過喜馬拉雅山區的人都會經?;叵肫疬@樣一幅象征性的畫面,并從中獲得力量:幾個人不知疲倦地邁著步子穿過尼泊爾的一條條山谷,頑強地向前移動著。我和我的定日朋友們一起生活在尼泊爾—西藏邊境,觀察和了解到在那翻越群山的當地村民們緩慢而穩健的步伐中所包含的真實內容:它是自古以來人類及文化交流中的一部分,這種人的流動和文化的流動是通過翻越被我們西方人想像為無法通過的天塹而得以實現的?!?/p>
讀到這里的時候我恍然大悟,許多以往不能理解的東西豁然開朗。這種流動包含人的流動、物質的流動和文化的流動,在這樣不曾停息的流動中,生命、文化和信仰得以衍續和發展。“在那些尚未被所知的崇山隘口之間和咆哮轟鳴的河流兩岸,有數不清的小路。在每年大部分時間里,喜馬拉雅山區的山民們就在這些小路上來來往往,他們攜帶著貨物、傳遞著消息。就在其來往中,文化在融合,命運在變化,一代又一代人在他們先輩的歷史上繼續學習和建設?!蔽乙虼酥匦抡J識了轉山在西藏人生活中的重要意義。對于個體來說,每個人都帶著相鄰地區的各種信息:社會新聞、婚姻狀況、生老病死、市場物價、牲口肥瘦、青稞長勢、天氣好壞等等;對于群體來說,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對于宗教信仰來說,滌蕩靈魂,修身養性;對于社會經濟來說,促進交換,帶動生產。
而如今,火車將促進這種交流的發生和發展。鐵路通車以后,沿線的旅游業和第三產業的發展將帶動整個西藏地區的經濟有一個質的飛躍。經濟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迷惑、彷徨等副屬品也隨之而來,精神的寄托和依賴將比以往更加必要。在這一張一馳之間,尋求神靈的庇護是心靈得以安寧的良藥,信仰給人勇氣,也給人力量。
藏北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的藏羚羊每年都要遷徙兩次,每年夏天它們要從東部越過青藏線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腹地產仔,然后等到秋天再帶著幼仔再次穿過危險的青藏線回到東部地區。盡管在遷徙途中由于各種原因每年都有大量傷亡,但執著的藏羚羊仍然堅持不放棄每年兩次的遷徙。
專家們至今不能明確藏羚羊冒險遷徙的確切理由。他們總結出幾大原因:通過遷徙,種群內和種群間的個體得以交換;維持在正常分布區以外的暫時性分布區域的種群;擴大種群的分布性,以及保持種群的穩定性等等。
青藏鐵路通車帶來的交流和溝通,讓西藏有了更多接觸外界的機會,就像堅持遷徙的藏羚羊一樣,在交流中不斷發展壯大、日趨成熟穩定。青藏鐵路給了西藏這個通道,只愿這個通道發揮出最佳最正面的作用,讓西藏的神靈們一直呵護著這片神秘而廣袤的土地。
我的腦子里始終有這樣的一副畫面:任何時候任何季節經過一座高山的最高點,都有藏民一邊將五色風馬撒向空中,一邊口中大叫“拉索,拉索”。開始我不明白其中含義,后來我知道那是他們在祈求神靈的保佑。他們圍著瑪尼堆和經幡轉圈、祈禱、高呼,過往的行人也被打動,不由自主地加入那虔誠禱告的隊伍之中。
這便是眾神庇護的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