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庫納嘛塔塔

1

第一次看見東方時，我正膩在男友大陸的身邊看一群男子附庸風雅。這群文學社里的才子們但凡碰到一起，總要相互出些難題，找些不被大眾所熟知的詩詞來相互考問。也是了，誰讓他們是漢語言文學系的才子呢!

可是，學計算機的東方偏在這時闖進來。原是想看看熱鬧吧，卻不料沒有人同意放過他。大陸作為這群才子的小頭頭，自然親自出馬。他說：“你只需接我一個對子。接上了，我一口喝?！贝箨懞苈斆?，下面的話他沒說，但那意思很明顯，接不上，你東方就要一口喝下一瓶酒。輪不到東方考慮，大陸已經出了上句：花月不曾閑。

太風情太偏的一句了，難怪東方在那里發愣地看我。

管是不管呢？我和東方雖不同系，但同樣是理科生，我不想看著理科生輸掉這一局。可若管，男友大陸的面子哪里放呢？我靠著大陸的半個身子說：“你們是學文的，東方是學理的，為示公平，你們應該給東方一個機會?！?/p>

這群才子不甘心被人抓住話柄，立刻回問我：“什么機會？”

我說：“可以讓東方快速清晰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說一遍，如果大陸重復有誤，東方就可以不接大陸的對子?！贝箨懞苈斆?，果真一字不差地將東方的手機號碼說了出來。

我當然也一字不差地將這些數字輸在我的手機上，將答案發給了東方。

皆大歡喜的結局總是人人樂見的。東方也很機靈，看了短信后，立刻起身喝光杯子里的酒，說：“不瞞眾位兄弟，我暗戀的一個女孩子對我說過這句詞，‘花月不曾閑’的下句是‘莫放相思醒’。但作者何許人我也是不知的，所以還是輸了一半。我現在要去約會，就不打擾各位才子了?！毖粤T，看我一眼，干凈利落地脫了身。大家都覺得東方還算會做事，說話也客氣，就放下了整治一番的心思，繼續喝起酒來。

只是一場酒桌小歡，只是一幫大二學子的小玩興而已，所以，酒盡人散時，心下將這事也一并放下了。卻不想，很快收到東方發來的短信，大意是謝我幫他解圍，還調侃說因我一直纏在男友身邊，他沒法當面致謝，不得已，才用短信的形式謝我。我給他回了3個字：不客氣。

2

之后的日子里，隔些時候就能收到東方發來的短信，與生活無關，與情感無關，與學業無關，都是些網上帶些情色但又不失智慧的笑話。我統統笑后刪除。學計算機的男子，他只需將我的手機號碼輸入他的程序，而后輕輕一點，這些笑話就像批發一樣涌向眾多女孩的手機。這是他的拿手游戲，他用這樣的方式已傷害不止一個女生。我有些后悔自己當初多事，使得手機號碼落入陌生人之手。

說他是陌生人也不為過，私下里熱火朝天地短信發來，但若學校里遇見，他并不同我說話，最多只是點下頭而已。也好，他在女生之中已經惡名遠揚，但凡跟他扯上關系，總會有緋聞傳出。緋聞我是不怕的，我只怕不好收場。心底非常明白，他是一個愛玩的人，而我又何嘗不愛玩？只是，有了男友大陸，有了一段戀情，心下便靜了許多，看得也比他遠許多，只等著他玩膩了，自動放手離去。

卻不想，他發來短信，說：我已漸漸認真，不能自拔。這一次，應該只發給我一個人的吧。猶豫再三，我回短信給他：也許對方已漸生無奈，只盼清靜。很快地，他回了3個字：夠聰明。果真就是貪玩，他以為我會用第一人稱“我”回他，這樣，他就可以回短信說他暗戀的是別的女孩子，連帶著嘲弄我一番，卻不想，我以局外人的身份回了他?？粗皦蚵斆鳌?個字，我不由得私下暗笑，這樣的小把戲就想在我眼前混天混地，真是小看了我。

我不是省油的燈，之所以不再動用小聰明去和男孩子玩那些把戲，不外是因為我愛大陸。他也許不是最優秀的，但他的迂腐、清高、正直、淡淡的才氣都是我所傾慕的，最重要的是他愛我，且死心塌地。就在東方忙著給我發短信與我玩把戲的時候，大陸正忙著給我打飯抄習題。再會玩的人也是要落入塵俗中，與現實相融的。而這些，東方不懂，或者說他還沒有玩夠。他發短信說：我決定拉開架式發起進攻了。我回說：若不怕浪費心思與時間，盡管沖吧，我打賭你輸。

3

我后來常想，也許我不該打這個賭。

東方展開了全新的進攻。他不再給我發那些小兒科的笑話，而是改成了電影對白。最先發來的是一句話：哈庫納嘛塔塔。我知道的，這是動畫片《獅子王》中，小辛巴流落他鄉，丁滿為激起他的快樂教他說的一句話。這句話，代表著一切喜悅與鼓勵。一遍遍讀著這句話，我不由得笑起來，回他：演戲就是自絕生命。他很快回話說：老大，這是哪里的臺詞。我回他：是《路易十四的情婦》里的一句話，電影里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書里有。他發消息來，你總是認為我在演戲，我在玩。我回：難道不是嗎？他發來3個字：罷，罷，罷。

2003年，他發過這句話：誰先愛上誰，誰便先輸了一仗。竟是那樣軟弱的愛。我回他：噢!是《青蛇傳》。

2004年，他發過這句話：把回憶像香水一樣裝在瓶子里，只要想到了，就可以掀開瓶子，回憶就會再度出來。我回他：噢!是《蝴蝶夢》。

2005年，他發過這句話：我們去過風一樣的生活吧。我回他：噢!是《十面埋伏》。

相較于他不斷的短信，我學乖了，不再給任何話題，只答題，不出題。他也配合，一切都隨我。當然，我也有答不上的時候，通常我會發一個問號給他。他有時會發答案，有時會同我玩游戲，給出第幾藏書室，第幾號書，讓我自己去圖書館查。這是一個很好玩的游戲，我喜歡。每次得到答案后，我都不直接回他，而是從答案的出處中再另尋一段話回他。每到這時，他回我的話就有很多，例如：好。哈。找到。聰明。乖。努力。加油。

偶爾地，也會在圖書館里遇到東方。他依然不同我說話，只是笑，看著我笑，或者坐在離我最近的位置看書，間或看我。我大大方方任他看，還不忘禮節性地回他一兩個笑容。他拿我沒轍。他在短信上說：從沒見過像你這般理智冰冷的女生。

我哪里冷!不過是配合他的玩興而已；若我熱了，他哪里還會有興趣和我玩下去!

4

2005年3月，我們都已是大四的學生，我在外地實習。東方發來短信：你所謂的理智相較于我的多情，越發顯得無情無義。我不知這是哪部電影或哪部小說中的對白。我回個問號給他，他卻發來兩字：專利。恰巧，男友大陸就在這時也發來短信：乖乖，吃好睡好照顧好自己，愛你。我立刻給大陸回短信：一切都好，勿念。

轉身，我關了機。

如何回東方都是不對的。那句話是他的專利，而我沒有申請使用，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3年了，這個游戲他和我玩了3年。我很想告訴他，他真真假假的多情，相較于我真真假假的理智，越發顯出的只是我的痛。但這話，我不能說。

關了3天機，男友大陸坐火車趕到我實習的城市。他說：“你為什么不開機，嚇壞我了，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

我說：“傻瓜，只要我自己不搞出什么事，誰都沒辦法讓我出事?！?/p>

大陸買來一大堆的零食放到我的床頭，對我說：“你沒事就好，我只請了一天的假，還要趕回去呢。乖乖的，我給你交了200元的話費，再不可關機了，知道嗎？”

我連連點頭。大陸拍拍我的腦袋，又連夜坐火車趕回他實習的城市。

這樣的愛才是我要的，也才是適合我的吧。

5

實習結束回到學校的時候，東方最先發來短信：可以去看你嗎？我猶豫再三，回他3個字：罷，罷，罷。他也不糾纏，發短信來：那么，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哪里不如大陸？這個問題我已問了自己很多次。我回他：愛情和計算機一樣，懂得的，可以隨意玩，可以在玩中越來越優化升級。但我是不懂的那一類，一臺機子習慣了，若有人好心給我優化升級，我反倒不知如何應用。所以，不敢有變動，只求能守得一生平安。他不無嘲諷地回我：你真是守城高手。我問他：不是高手，只是適合守。他回：一個癡心的人強悍如軍隊，你單槍匹馬能守多久？

是啊，我單槍匹馬能守多久？一個游戲，玩了3年還沒有玩膩，再不動感情，也會日久生情吧。而我與他，實在沒有多少勝算在握。他是真的高手，在我這里不是沒有贏，只是沒有得到結局。我避開他的鋒芒，只回一句：噢!是《胭脂扣》。他回：恨只恨，我看高了自己，最終落得個玩火自焚。

我和大陸是一同離開學校的。畢業那天，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淚。在淚水中，他向我揮了揮手，我也沖他揮了揮手。送行的人太多，沒有人知道，我和東方隔著層層學子，隔著或真或假的淚水就這樣簡單道了再見。

坐在火車上的時候，收到東方發來的短信：在不動聲色中，我們已愛過。這一次，我沒敢回，我怕我回答“是”。

在新的城市，換新的手機號碼之前，我給東方發了最后一條短信：哈庫納嘛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