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隱藏了什么？

張江南

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曾經或正隱藏著這種充滿恐懼與不安的記憶。面對歷史的傷口，需要的或許只是勇氣

《隱藏》是奧地利籍導演邁可·哈內克的第四部法語電影。該片不僅在今年戛納電影節上摘得最佳導演等三項大獎，更在日前剛落幕的歐洲電影獎頒獎禮上無可爭議地拿下包括最佳影片、導演在內的五項大獎。

哈內克以往的作品，如《恐怖游戲》《鋼琴教師》等，皆以冷冽銳利且帶有強烈壓迫感的影像風格著稱，他讓觀眾被動地看到各種駭人的暴力場面，以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心理刺激效果。不過，這部《隱藏》對觀眾來說卻是好接受多了。

法國影帝丹尼爾·奧圖爾和影后茱麗葉·比諾什在片中出演一對中產夫妻：喬治是圖書節目主持人，太太安娜在出版社工作，他們還有一個兒子皮埃爾。這是一個看似美滿的三口之家。但是，一盤盤直指喬治過去的匿名錄像帶的出現，讓他內心隱藏多年的記憶開始浮現：1961年法屬殖民地阿爾及利亞宣布獨立后，喬治家中的阿籍傭人在示威游行中死去，而喬治兒時的惡作劇，又令家人放棄收養傭人的兒子馬基德，使之成為孤兒。

錄像帶試圖揭示喬治這段隱秘的記憶，使其內心產生致命的恐懼。他由此認定馬基德就是錄像帶的制造者。但真相是什么？影片最終也沒有給出確切答案。《羅生門》式的開放式結局，使得觀眾陷入導演設下的迷局，不得不自行思考，現實和歷史的背后到底隱藏了什么。

導演以驚悚片的手法營造出喬治內心的恐懼和不安的氣氛，讓觀眾與喬治一起感同身受地體驗絕對被動的狼狽處境，一起挖掘他內心隱藏的細節。導演隱喻性地將法國人一直都避而不談的“法阿沖突”暴露于臺面：這個當時法國官方宣稱只有兩人殉難，事實上卻有400多人喪命的政治流血事件，對于當今世人眼中寬容、知性、人道的法國，實在是段難堪的記憶。

記憶可以被時間沖淡，但當今現實中不斷重蹈覆轍上演著的悲劇讓人們驚醒。極富戲劇性的是，影片《隱藏》于法國上映后數周，巴黎市郊發生大規模騷亂。肇事者正是非洲移民的后裔。片中喬治對馬基德的恐懼，是“法阿”歷史傷口陰影的輻射。而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曾經或正“隱藏”著充滿恐懼與不安的集體記憶。

《隱藏》以一個漫長難熬的固定長鏡頭展示的平淡生活為開始，接下來，我們看到的是冷漠的人際關系背后不敢張揚的個人罪惡感(喬治對親友都只字不提)；是表面上從容、平靜的家庭生活背后的信任危機(安娜對丈夫，兒子對父母);是在文明的規訓下試圖拒斥暴力的人們面對危機時的無能;是在歷史、社會的巨大陰影投射下個人的無法獨善其身。

和片頭一樣，影片也以一個未經剪輯的固定長鏡頭作結尾。這是兒子皮埃爾放學的情景。影片中，父親喬治的心理陰影困境最終也未能得以解決，但兒子卻與一位非洲移民后代坐在臺階上相談甚歡。面對歷史的傷口，需要的或許只是勇氣。這個全景鏡頭下記錄的微小細節，可能很多觀眾都沒來得及發現，但現實中不也有很多東西就這樣被忽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