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增長不是出口拉動型的;消費者也沒有更多的錢可花,根本不存在向內需驅動型和“消費拉動型”經濟轉變的問題。當前要降低貿易盈余,除了繼續討論人民幣匯率之外別無他法
美國財政部長斯諾10月間在北京與中國方面進行了又一輪會談。這不是什么秘密——美國與中國的雙邊貿易赤字仍在節節上升,中國大陸的經常賬戶盈余今年即將達到GDP的10%,而美國財政部在其國內卻面臨著“必須解決問題”的巨大壓力。
麻煩在于,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從宏觀角度看,要改變中國不斷擴大的盈余狀況,只有四種辦法:第一,人民幣升值;第二,允許更多私人資本外流;第三,減緩出口;第四,增加進口。
但目前這些方法大多走不通。一來,中國政府一再聲明要漸進地改革人民幣匯率。二來,中美雙方都承認,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開放資本賬戶,可能對中國銀行和貨幣體系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至于貿易方面,中國加入WTO以后,美國若要對中國出口產品采取保護主義措施,面臨著很大的困難——紡織品沒完沒了的討價還價除外。
于是,只剩下進口。的確,美國財政部也宣布正在“擴大關注焦點”,從之前的人民幣匯率,轉而關注“減輕中國對出口拉動型增長的依賴并擴大國內消費”的策略。這會是中國經濟新階段的開始嗎?
很可惜,不是。原因很簡單,上述策略存在兩個問題:第一,中國增長不是出口拉動型的;第二,中國國內消費者沒有更多的錢可花。
同絕大多數投資者和觀察人士一樣,美國財政部似乎也相信了一些經久不衰的中國“神話”。
第一個誤解是中國屬于“出口拉動型”的經濟體。乍看上去,這種說法貌似合理。中國的出口表現大大超過鄰近經濟體,出口制造業增長也快于整體經濟增長。尤其是,中國大陸出口占GDP的比例去年急速攀升到38%,接近韓國和臺灣地區的水平。對一個身處大陸的巨大經濟體而言,這令人吃驚。
但這一統計極具誤導性。在本土的生產過程中,韓國和臺灣地區的出口產品的增值是很高的,學術界估計在50%-65%之間,因為有關生產者大多是處于產業鏈高端的或資本密集型的廠商。相比之下,中國大陸的出口在其本土的增值部分可能只有25%。這意味著中國大陸的“真實”出口依存度只相當于臺灣地區、韓國的1/3到1/4。若計算出口交貨量在最終工業品銷售額中所占的比例,得出的數字可以大體印證這個判斷——去年中國大陸這一比例為22%,臺灣地區為55%,韓國為42%。
我們不妨以2001年全球IT行情暴跌時的情況來檢驗出口敏感度。當時,整個亞洲地區出口增長率大幅滑坡,韓國下降30%,臺灣地區近40%,中國大陸下降25%。這三個經濟體的總體增長率發生了什么變化呢?韓國的真實GDP增速從2000年的8.5%降到2001年3.8%,臺灣地區從5.7%降至-2.2%。而同期,大陸官方公布的GDP增速變化不大。據我們估計,中國經濟增速實際從8.6%提高到9.5%,即中國經濟不是由出口驅動的。
從歷史記錄看,中國經濟也根本不像出口拉動型。對亞洲所有小規模出口型經濟體而言,GDP增長都與貿易增長存在穩固的正相關關系,二者同步變動。相比之下,中國更像美國,國內經濟對貿易走勢的敏感度低得多,貿易增速的變化是總體增速的三倍。所以,如果中國有可以高枕無憂的事情,那就是從出口拉動型經濟轉變為內需驅動型經濟。從我們所見的一切而言,中國已經是了。
現在來看第二個普遍的誤區,即消費者支出遠遠低于其潛在的消費能力,中國應當推進“消費拉動型”增長。這種說法乍看起來也有理有據。無論如何,過去20年中,中國家庭消費占GDP的比例一直在穩步下降,而家庭儲蓄率則相應地穩步上升。
但如果我們從GDP角度看,就會發現消費者已經盡力而為。過去15年中,消費始終以8%上下的速度穩步增長,幾乎沒有出現過波動。
再者,中國的消費數據忽略了過去五年里中國增長最快的領域,即住房。但其實這也是家庭的消費性支出。如果算上住房投資,家庭總支出在經濟中所占的比例根本就沒有下降。實際上,過去五年里中國消費者借貸增長保持了相當可觀的速度,每年都約占GDP的3%。
所以,我們的結論是,中國消費者已經為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力的支持,很難通過刺激手段讓他們進一步大幅增加支出。
所有這一切都在向斯諾傳遞一個明確的信息——簡單的解決辦法是不存在的。目前中國的貿易盈余主要是周期性的,過剩產能的逐步消退以及建筑業的恢復將在未來兩年內降低貿易盈余。但現在除了繼續討論人民幣匯率,沒有其他實際可行的解決辦法。
作者喬納森安德森(Jonathan Anderson)為UBS亞洲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