攛聲咚咚

天暖河開，枝頭綻綠。行進在樹木煙籠的鄉間街道上，偶或傳來“咚咚”的攛樹聲，我的心就立刻興奮激昂起來，童年家鄉那千姿百態、此呼彼應的攛樹情景隨之浮現眼前。

我的家鄉——唐山市豐潤區谷家套村，東傍碧波蕩漾的還鄉河，西接溝漢連綿的水港地，婀娜的柳、遒勁的榆、鉆天的楊，長得蓬勃茂密，遮天蔽日。許多外鄉人到了那里都禁不住仰頭環視，發出“哧!看這一村的樹”的贊嘆。這一則因為那里土質濕潤肥沃，極適樹木生長，再就是因為村人對于樹木喜栽植、愛剪修的好傳統。

剪修樹木，我們鄉人俗稱“攛樹”。從攛樹時大人時常似對樹木，又似對跟前兒孩童自言自語說的：“小樹不攛不成才，小孩不教不成人”的話，可以看出他們把攛樹看得多神圣，多重要。攛樹的方法有三種。樹木幼小經不住人，是拿著攛鏟鉆在地上攛；樹木粗壯一些了，是登著梯子或“牛子”(綁在樹干上的短木)攛；樹木長成了，是爬上樹冠、踩著樹杈掄著斧頭攛。到了攛樹時節，村前村后，家家戶戶，到處都有用這三種法子攛樹的人。走進我們村莊，你可以看到一幅多角度、大視野的攛樹畫卷，可以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咚咚攛樹聲與鶯雀啼囀伴合一起的交響曲。

三種攛樹形式中，爬到樹冠上攛最壯觀。這也是青年小伙子爭強顯勝的好機會。你看他們靠著雙手和雙腳，猴子般的噌噌爬到樹冠上，先是騎著粗大的枝權攛；之后便輕盈地登上隨著呼呼的風顫悠晃動、剛經住人兒的細枝攛。他們不管多么不得手，不管多么累，都堅持把攛下的茬口留得大小適宜、削得平滑齊整，使之成為樹木新年輪伊始的裝點和標志；樹杈不管多么蕪雜，都一定按次序修剪得疏密得當，使之如沐櫛后的少女長發，讓人感到舒揚清新；使之枝干布局合理，比例協調，從而茁壯成長，天天向上。

村子里的樹木每年都能得到一次這么幸福的呵護。可是后來我們發現，唯獨村東北頭那棵高出其它樹木十幾丈的響楊樹象是被遺忘了一般——樹冠雜亂拖沓，儼然一個頹廢的老人。我們為之不平，去詢問它的主人會仁老大爺。老大爺平靜溫和地說：“是早該攛了，可是四里八莊只有你七樹莊的姚大叔能攛這么高的樹。我已和他說了，可他當著那么一個大莊的支書，太忙了，還得再等幾天。”我們有了希望，于是日夜盼望那位姚大叔的到來。

六七天后一個星期日的早晨，媽媽從北園子回來告訴我攛樹的姚大叔來了。我幾聲招呼，十幾個小伙伴一同跑到大響楊樹下。一看，請來的攛樹人我們都認識，是常到我們學校樹形勢報告、講革命故事的姚承云扭叔。姚叔叔1939年加入共產黨，之后擔任區武裝班長，多次率戰士掩護干部突圍；多次落人魔掌，受盡酷刑，但仍嚴守機密，寧死不屈；多次機智勇敢地除奸反特、率隊支前，立下卓越功勛。他常常語重情長的向我們講述毛主席“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深刻道理，教導我們響應毛主席“兒童們團結起來，學習做新中國的主人”的偉大號召，指導我們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姚叔叔在我童年的腦海里燃起了一個個灼爍的火花。

這一天，姚叔叔身著嶄新的黑褲白褂；二把锃亮的利斧別在腰間緊系著的麻繩上。在金色的陽光映照下，他微笑著站在那棵樹冠仿佛伸到天外的大響楊樹下。姚叔叔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朝人們點點頭，返過身，雙手扒著兩米來的樹莖，噌噌地向上攀登起來。他的身上崩發著無盡的力量，越攀越高，一條粗大的長繩也隨之牽上高高的樹冠。我們仰著頭，摒息觀看著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攛樹壯舉”。

姚叔叔爬上響楊樹的樹冠以后，我們才察覺出別看今天地面風不大，可上面的風卻真不小。響楊樹的樹杈劇烈地搖晃著，厚闊的綠葉歡快地舞動著，把姚叔叔那黑褲白褂的身影隱沒其中。只有從上面傳下來的咚咚的攛樹聲，不斷飛落下來的片片白色木屑和大大小小的枝杈，讓我們想見到姚叔叔似輕燕、凌碧霄，揮利斧，軌虬枝的神勇畫面。

過了約半小時，那棵響楊樹被剪得清秀挺拔，楚楚動人，神采飛揚。姚叔叔完成了天使般的使命，沿著一條固定好的大繩從天而降，我們小伙伴們立刻圍上去送茶送毛巾，感激景仰之情無法自抑。姚叔叔一一接過來，并興致勃勃地問我們：“從地上看，你們家鄉怎么樣?”我們齊聲喊：“美!”姚叔叔彎下腰來，道破天機地笑著對我們說：“從高處看，你們的家鄉更美好呀!這一棵那一棵茁壯的樹木連成一片，象波濤滾滾的綠色海洋一樣浩瀚，一樣壯觀，一樣充滿勃勃的生機。”他撫摸著我們的頭頂無很深情地說：“努力吧!不斷向著更高的目標努力，長大了去建設你們美麗的家鄉，去建設我們美麗的祖國……”

這之后，每當聽到那咚咚的天籟般的攛樹聲，我就想到我們家鄉那蓬勃勃的樹木，就想到那對樹木重養護、重攛修的家鄉人，同時更想到留在我心中的童年那激勵我們成長的攛樹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