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美國總統布什對當天辭世的前美國廣播公司(ABC)新聞主播彼得詹寧斯(Peter Jennings)做出如下評價:“他報道的眾多事件,幫助我們廓清了今天的世界。許多美國人依賴彼得詹寧斯獲取新聞,他已經成為了美國人生活的一部分,人們將因此懷念他。”
總統的評語十分平實,而美國廣播公司在評價這位金牌主播時極盡輝煌。他們站在20世紀政治史的宏闊視野,回顧了詹寧斯的新聞職業生涯:從柏林墻的建與拆,到南部美國民權運動和南非的民主選舉;從誕生團結工會的波蘭船塢到炮火連天的越南戰場;再由第一次海灣戰爭的硝煙走進“911”的廢墟……這篇動人的介紹似乎不只是在為某一個人撰寫墓志銘,而更多地是在他的背影里,為幾代美國人近半個世紀的集體記憶筑起一座紀念碑。
詹寧斯的離去,令眾多他的晚間新聞節目的忠實觀眾感到悲傷和惋惜。美國廣播公司網站的留言板上,一位越戰老兵說“這代表了新聞時代的終結”。無獨有偶,8月7日的《紐約時報》也在報道中做出了相同的論斷:“全國廣播公司(NBC)的湯姆考布羅(Tom Brokaw)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丹拉瑟(Dan Rather)以及詹寧斯先生,在上世紀80年代開創了電視新聞主播時代。在布羅考先生去年12月告別主播臺、拉瑟先生今年3月退休之后,詹寧斯先生的去世終結了這個時代。”
在那個業已終結的時代,新聞的重要性是可以被衡量的,標準就是看三位大人物(Big 3)有沒有出現在新聞事件的場景中。
對于“超級明星”的身份定位,三位大人物并不認可。布羅考和拉瑟就借向詹寧斯表達惺惺之情之機,重申他們首先是新聞記者,然后才是新聞主播。這一點,詹寧斯在世時就曾反復強調過。這一定位注定了詹寧斯不會缺少爭議,也正是它決定了爭議行進的方向——一切圍繞報道,一切為了報道。
打開美國媒體研究中心的網頁,可以發現一個針對詹寧斯所作新聞報道的評論特輯。由于其內容和議題十分廣泛,在此只揀選排在前五位的文章的題目:ABC念念不忘指責美軍搶掠博物館;彼得同情好萊塢偽君子;ABC的新麥卡錫主義;詹寧斯擔心壓制名流;詹寧斯推介非洲反戰分子。就爭議的廣泛性和敏感性來講,這些題目實際上還不典型。詹寧斯最惹爭議的報道,恰恰是他專長的中東事務。
1968年,詹寧斯辭去擔任了兩年的“彼得詹寧斯新聞播報”欄目的主播,轉赴中東地區從事新聞報道。他在黎巴嫩建立了美國電視新聞機構在中東地區的第一個記者站,并在美國廣播公司駐貝魯特記者站站長的職位上呆了七年。
也許是切近的經驗,也或許是其他一些難以說清的原因,詹寧斯在有關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新聞報道中,始終難以掩飾對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在無數次發生的巴以流血沖突中,他始終堅持平衡的報道原則;甚至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上發生巴勒斯坦激進分子綁架以色列運動員的事件時,也拒絕在報道中使用“恐怖分子”一詞,而是稱這些激進組織成員為“游擊隊”和“突擊隊”。這種態度也出現在“911事件”的后續報道中——他堅持為巴勒斯坦民眾對恐怖行動的所謂“幸災樂禍”反應做辯護,將其解釋為巴勒斯坦人仇視美國長期支持以色列政策的自然宣泄。很自然,他的這些言論招致了美國國內許多嚴厲的批評。
2001年9月17日,《華盛頓郵報》刊文嚴厲指責詹寧斯在電視上“主持了一個由所謂中東事務專家參加的討論,這個討論看起來很像一個小型的跨大陸茶話會,而且其中一個參與者是曾任巴解組織女新聞發言人的Hanan Ashrawi。詹寧斯不僅說她‘在美國廣為人知’,還令人生厭地像老朋友一樣相互擁抱,燦爛地笑,熱情地打招呼。”有趣的是,在《華盛頓郵報》的文章之外,更有好事者詳細調查了詹寧斯和Hanan Ashrawi之間的關系,并聲稱Hanan Ashrawi是詹寧斯駐貝魯特期間的女朋友,所以才會讓私誼舊情摻雜到公事和現實中,以致不負責任地讓Hanan Ashrawi在“911事件”的災難性影響尚未消退之時散布反美言論。
事實上,盡管詹寧斯十分溫和,深受女性觀眾喜愛,但是他從無緋聞;即使上述與Hanan Ashrawi的傳言,也是圍繞政治立場與新聞報道展開的。詹寧斯對待新聞非常嚴肅,主持風格也相當持重,正因為此,他的去世不僅意味著終結,更類似某種價值的坍塌。
這種坍塌對美國民眾意味良多,遠隔重洋的中國讀者恐怕難以體會到這一點,這是幸,或不幸?
作者為廣州市社科院國際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