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幅在血火交織的中東難得一見的景象:數萬名身著制服但手無寸鐵的以色列軍警,跨過燃燒的路障,在密集的居民區中挨家挨戶搜索,苦口婆心地勸說居民走出家門;居民們或失聲痛哭,或群情激憤,痛斥士兵,直至被強行抬走。面對居民的哭訴與唾罵,士兵們非但并無怨言,反而有不少人與居民們一道抱頭痛哭。
這一次,他們被命令強力驅逐的,不是投擲燃燒瓶和石塊的巴勒斯坦青年,而是數千名自己的同胞——居住在加沙地區的近9000名猶太定居者們。
8月17日星期三,以色列國防軍和警察奉沙龍政府之命,開始強制搬遷在加沙地區的猶太定居者。在1967年的“六日戰爭”中,以色列從埃及手中奪取這塊360平方公里的“加沙地帶”(Gaza Strip),占領達38年;2005年,以色列政府終于決定將全部以色列公民撤離加沙地帶,拆除他們的房屋,將土地交給巴勒斯坦。
此次撤離行動是以色列總理沙龍2003年提出的“單方面脫離接觸計劃”的重要一步。自2000年巴勒斯坦人的武裝抗爭大規模爆發,以巴雙方平民大量傷亡,以色列政府與阿拉法特領導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間的和平進程一度似乎陷入絕境;而在阿拉法特逝世九個月后,持久和平的希望再次顯現。以色列已經原則認可建立巴勒斯坦國,在美歐俄和聯合國四方達成的“和平路線圖”下,以巴以分治的形式解決中東和平問題。
強行撤離實際上,撤離行動在8月14日午夜即已開始。以色列軍警打開了在加沙Kissufim關卡的大門,進入加沙地帶的21個以及約旦河西岸的4個猶太定居點。他們逐戶叩門,催促居民在48小時內自愿遷離,逾期不走者將失去政府提供的安置費的三分之一。
以色列國會在今年2月批準“脫離接觸計劃”時,還批準了8.84億美元用于支付定居者的安置費。自8月17日開始,拒絕離開的定居者們開始被強制撤離。按照以方計劃,整個加沙地帶將于10月初移交巴方。
對于已經在加沙安家多年的猶太定居者們,這無疑是個異常痛苦的過程。在加沙最大的Neve Dekalim定居點,他們設置了路障,點燃拉圾箱,在屋頂上向軍警們呼喊宗教口號,懇求他們停止行動。在另外一個定居點Kfar Darom,近2000名定居者以水泥塊和鐵絲網包圍了定居點,與軍警做最后的抵抗。8月18日,撤離行動中最暴力的一幕終于上演:數百名特警圍困了Kfar Darom定居點的一個猶太教堂,以水槍、滅火器和吊車等工具將160多名激進示威者從“機關密布”的教堂頂強行搬離。40多名警察受輕傷。在Neve Dekalim,一名女性定居者自焚抗議,生命垂危。
國際媒體報道,超過5萬名軍警參與了撤離行動,這是以色列建國以來在非戰爭時期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8月18日晚,以色列國防軍宣布,總共25個定居點中的5個已經人去樓空,并開始陸續開始其他定居點的強制撤離。軍方還與一些定居點的居民進行談判,給他們一些寬限時間自愿搬走。
面對痛哭著離去的猶太鄰居,加沙地帶的上百萬穆斯林居民多數表示歡迎以色列的舉動。《紐約時報》8月18日報道,不少穆斯林居民也表達了對痛失家園的猶太定居者的同情。一位曾經因阿以戰爭而淪為難民的巴勒斯坦醫生對《紐約時報》說,這令他產生了“受害者同病相憐的感情,我們雙方似乎都是(巴以沖突)的受害者”。
忍痛“脫離接觸”
對于77歲的以色列總理阿里爾沙龍來說,“單方面脫離接觸”是一個重大的政策轉折。
在2003年提出這一計劃之前,沙龍一貫反對單方面行動,并支持向被占地區移民,建立定居點。因此,不少激進定居者感到被自己的政府愚弄和出賣。沙龍轉而支持單方面撤出的原因之一是,他意識到,在加沙地帶脫離與巴方的接觸從而減少巴勒斯坦“人彈”襲擊的機會,對以色列的安全以及巴以和平進程的重續十分必要。
許多專家認為,被占領土的人口結構也是以色列忍痛歸還加沙的原因之一。在“脫離接觸”之前,總人口130萬的加沙地帶只有將近8500名猶太定居者,其余絕大多數為遜尼派穆斯林,而且穆斯林人口增長速度超過猶太人。如果以色列希望保持單一猶太民族的民主國家性質,除了放棄加沙地帶別無選擇。
美國外交關系學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中東專家斯蒂文庫克(Steven A. Cook)說,以色列“絕無可能通過進一步移民而保持對被占領土的控制,而且移民的成本也過于高昂”。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的中東和非洲歷史系主任埃亞爾齊瑟(Eyal Zisser)認為,撤離行動向以色列公民發出了正確的信號:面對加沙地帶占絕對優勢的穆斯林人口,猶太定居者沒有未來。“這是正確的決策,早在數年前就該執行。”
美國華盛頓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e)中東問題專家塔瑪拉維蒂斯(Tamarra Wittes)解釋說,沙龍的單方面行動決策,是在與今天完全不同的形勢下作出的。2003年晚些時候,阿拉法特仍舊在世,而以色列方面認為他曾經支持對以色列的恐怖襲擊;另一方面,巴以武裝沖突正酣,幾乎看不到和談的希望。去年11月阿拉法特去世后,巴以關系出現了緩和跡象。接替阿拉法特的馬哈默德阿巴斯反對恐怖主義,力主巴以和解,其立場得到各方支持。特拉維夫大學的齊瑟教授認為,阿巴斯主政和較好的和平氣氛,“使以色列的計劃能夠得到國際社會的支持,順利實施”。
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研究員殷罡的看法是,以色列單方撤出加沙對巴以雙方都是好事,從執行過程看,雙方也的確達成一定程度的默契,如巴勒斯坦安全部隊的部署有利于減少激進分子對撤出過程的破壞,而以方除了拆除房屋,對定居點的道路等基礎設施則保持完好地交給巴方,有利于巴勒斯坦人的順利接管和使用。這可減少加沙的人口壓力,也有利于雙方建立互信。
“目前,巴以和平面臨的主要危險還是哈馬斯和伊斯蘭圣戰組織等激進組織的破壞活動,”殷罡說。盡管以上兩個主要巴勒斯坦激進組織都表示了對撤離行動的配合與歡迎,但激進組織內部各派別之間意見不一,仍無法排除個別恐怖破壞活動的可能性。畢竟,巴以和平進程在5年來的武裝沖突中已經脆弱到極點。
巴勒斯坦面臨的挑戰“送到手里的土地”也使巴方面臨一系列政治挑戰。“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能否在以色列撤軍后有效控制這些地區,能否公正廉潔地行使政府的職能,顯示執政能力,將是下一階段的重要看點。”殷罡說。
美國的中東專家認為,巴民族權力機構及其內部的“法塔赫”組織,以及包括哈馬斯和伊斯蘭圣戰等眾多其他巴勒斯坦組織,一直在為爭奪巴勒斯坦民心而鉤心斗角,并且都把以色列撤出加沙當成己方的砝碼。哈馬斯在巴民眾中的較高威望,可能正是阿巴斯遲遲不舉行巴勒斯坦立法機構選舉的原因之一。庫克說,阿巴斯的任務是要讓巴勒斯坦民眾相信,以色列撤軍是他推行和平路線、與以方合作的結果。
以色列的“脫離接觸計劃”還包括鼓勵巴勒斯坦經濟獨立的措施。許多巴勒斯坦居民希望,以色列撤出定居點后他們的行動會更加自由,加沙地帶的諸多檢查站會被拆除,例如漁業等經濟活動受到的限制會減少。
布魯金斯學會的維蒂斯認為,國際社會的參與對巴勒斯坦接管定居點十分重要。“除了安全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巴勒斯坦政府能否迅速在加沙地帶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加沙半數以上的人口沒有工作,巴民族權力機構估計全體巴勒斯坦人口的失業率為37%-67%。巴迫切需要在國際社會的幫助下改善經濟。
“他們必須學會如何將巴勒斯坦融入全球經濟,如何使產品和服務進出巴勒斯坦”,她說。而這需要國際社會的物資和經濟援助。
維蒂斯認為,巴方近期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使加沙變成適合居住的地方”,繼續和平進程反而是第二要務,且進展也會比較緩慢。如果各方成功穩定了加沙局勢,改善經濟,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國際社會的精力才會轉向“和平進程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