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戰》應該算是一部好看的電影,它所反射出的當代世界,特別是美國公眾對于前途的那種迷茫,很值得我們回味
一個世紀之前,英國大作家赫齊威爾斯對當時的社會狀況很不滿,他寫了科幻小說《大戰火星人》(即The war of the worlds,直譯應是“星際大戰”);一百多年后,美國大導演斯皮爾伯格對當今的世界很迷茫,他把威爾斯的小說再次改編成電影,就是我們不久前看到的美國大片《世界之戰》。
威爾斯處于大英帝國的“黃金時代”,工業化和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再加上帝國強大的實力,讓英國乃至整個西方社會充滿了沾沾自喜的樂觀主義情緒?!洞髴鸹鹦侨恕防锾摂M的嚴重危機——有更高智慧的火星人從天而降——正是對這種盲目樂觀的當頭棒喝,同時又是對于“高級種族”們一直進行的殖民掠奪的一種隱喻。
作者在書里就說:“不要忙著譴責火星人心黑手毒,還是先回想一下我們人類曾干過多少傷天害理、滅絕生靈的勾當。我們不僅滅絕了一些動物,如歐洲野牛和渡渡鳥,而且也滅絕過低級的人類種族。塔斯瑪尼亞人盡管具有人類的一切特征,還是在歐洲移民發動的歷時五十年的種族滅絕戰爭中被屠殺得一個不剩。我們自己殘酷無情,又怎么能責怪火星人爭雄斗勇呢?”
處于后“911”時代的大導演斯皮爾伯格,對世界的感覺顯然完全不同。我們看到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破,殘酷的殺戮,逃難的人群……威爾斯小說里的主人公是個哲學家,盡管也在逃難求生,卻一直在觀察、反思;而在電影里,主人公杰伊可是個藍領工人,他和他周圍的人們沒功夫去想為什么,惟一能做的就是在本能的驅使下逃命;至于能不能逃掉,以及人類以后的命運如何,那就只能聽上帝的安排了。
去掉所謂“科幻”的外衣,《世界之戰》大概可以算作災難片。但與好萊塢傳統的災難片不同,片中缺失了力挽狂瀾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就連很有英雄樣的湯姆克魯斯也適應片中的需求,打扮得邋里邋遢,除了逃生動作更機敏和為保護子女不遺余力(都屬于生物本能的范疇),少有光彩之處。大難臨頭,你可以像湯姆的兒子那樣被正義沖昏頭腦,毫無意義地去蠻干,可以像地道里的老頭奧吉威那樣神經崩潰胡思亂想,可以像搶車的暴民那樣喪失理智和基本的道義準則,也可以像湯姆那樣以最理性的態度盡可能保住性命,多活一天算一天,但誰都無法進行一次真正的挽救。
英雄的位置,最后只好留給了在片頭和片尾中都以特寫出現的微生物。正是它們感染了外來的物種,保住了地球。這個情節其實也是原著中固有的,但放到今天的影片里卻顯得說服力不足,所以大部分批評都說這部電影虎頭蛇尾或是結束得莫名其妙。在現實生活中,地球人已經經歷過恐怖襲擊、海嘯災難和新奧爾良的洪水,雖然沒有外星人的大屠殺那么全面徹底,基本的感受卻很有相似之處?,F在你告訴他不用慌,上帝將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來最終解決所有問題,那不是癡人說夢嗎?
于是,沒有英雄的災難片就成為全面展示災難的恐怖片。在電影院里,恐怖的效果極佳,我旁邊的一位女性全場基本上把手放在耳朵上,隨時準備著閉眼掩耳,并且試圖用自己的尖叫壓住影片里嚇人的效果聲。按照現代技術的眼光,威爾斯原著中的火星人其實并不算太可怕。他們雖然有類似激光的武器和致命的毒氣彈,但在剛到地球立足未穩的時候,大概還是頂不住我們的飛機、導彈的強烈攻擊。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隨著時代的發展,外星人(已經是來自不知名星體)的科技水平比原著小說中不知漲了多少萬倍??恐覀冏约翰粩噙M步的想像力和最新的電影技術,斯皮爾伯格給我們呈現出了一幅人間地獄式的大屠殺景象。它是虛構的,比現實更殘酷;同時又是具體可見的,所以就更恐怖。
有人說,恐怖片的娛樂機制在于,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驚心動魄之后,走出電影院后人們會覺得自己活得還不錯,至少要比片中那些九死一生的人物強多了。這或許就是《世界之戰》今年的票房表現相當可觀的原因。
斯皮爾伯格是個優秀的電影導演,卻從來不是、也沒有想裝作是個思想家。他就是想運用自己的才華為大家拍好看的電影,但在不經意間常常反射著時代的情緒。《世界之戰》應該算是一部好看的電影,它所反射出的當代世界、特別是美國公眾對于前途的那種迷茫,也很值得我們回味。
作者為中國傳媒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