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危機：朝美各撥什么算盤

3月2日，中國常駐維也納聯合國和其他國際組織代表張炎大使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理事會會議上表示，從目前情況看，重新啟動朝核問題六方會談進程是可能的，這需要有關各方的共同努力。

當天，中國外交部副部長武大偉抵達韓國首都首爾，與美國和韓國討論朝鮮盡早重返六方會談的方案。也在同一天，美國國務院副發言人埃雷利在新聞發布會上重申，美國沒有攻擊和入侵朝鮮的打算，因此，朝鮮沒有理由不盡快恢復參加朝核問題六方會談。朝鮮外務省則發表一份備忘錄，表示如果美國拿出足夠的誠意并采取相關行動，使六方會談具備重開的條件和理由，朝鮮將隨時返回六方會談。

種種跡象表明，圍繞重啟六方會談的新一輪外交角力，正在緊鑼密鼓地展開。

“有核”并非虛張聲勢

2月10日，朝鮮外務省突然發表聲明，宣布將無限期中止參加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并表示朝鮮“已經制造了用于自衛的核武器”，以應對美國的敵對政策。朝核問題由此再掀波瀾。

此前，朝鮮只是承認自己有核武器發展計劃，但在是否擁有核武器問題上一直含糊其辭，外界也莫衷一是。比如參加六方會談的俄羅斯方代表等，始終認為有關朝鮮擁有核武器的說法“不大可信”。

即使在這次朝鮮宣布“有核”之后，韓國外交通商部長官潘基文等韓國政府官員起初也認為，朝鮮宣布擁有核武器是為了同美國討價還價，迫使布什政府改變敵視朝鮮的態度。而在參議院舉行的聽證會上，由美國總統布什提名、即將出任國務院副國務卿的羅伯特佐利克更稱，朝鮮宣布擁有核武器“可能是虛張聲勢”。

中國的朝鮮問題專家則對《財經》強調，這是朝鮮首次公開宣布擁有核武器。中國改革開放論壇東亞研究部主任、高級研究員于美華介紹，朝鮮以前確曾多次釋放過“有核”的信息。自2003年4月以來，為試探外界反應，朝鮮釋放“有核”信息不下十次，但基本是講擁有“核遏制力”，概念比較模糊，而這次是明確告訴世界“已經制造和擁有了核武器”。換言之，此次朝鮮宣布“有核”，并非“虛張聲勢”。

首先，朝鮮的核計劃起步時間較久，冷戰時期即已開始；第二，兩年前朝鮮即退出核不擴散條約，已不受國際法約束和監督，這為實現有核國家目標提供了最佳機遇；第三，朝鮮擁有核材料钚，并有豐富的鈾礦。據美國方面材料透露，朝鮮于1992年已提煉出可以制造一到兩枚核武器的钚原料；2003年又宣布完成了對8000個核燃料棒的處理，并擁有獲得核技術的機會；第四，朝鮮具備一定的運載能力。據美國中情局估計，朝鮮的“大浦洞2”號火箭，不僅可以攜帶核彈頭，其射程可達到美國。

由此，朝鮮只是未經過核實驗的“有核國家”，其質量、數量和使用能力尚不清楚。

于美華指出，朝公開宣布“擁核”后，已使朝核問題發生質變，半島無核化的任務更加艱巨，無核化的目標也將由原來阻止朝鮮研制核武器，轉變為如何讓朝“棄核”或銷毀核武器。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亞太研究室主任、研究員晉林波博士也認為，朝鮮政府首次公開宣布“朝鮮已經擁有核武器”，并稱將“無限期地中止參加會談”，使六方會談的前景更加莫測。

六方會談緣何中斷

此前，從2003年8月到2004年6月，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在中國的主持下，已在北京舉行過三輪。與會各方曾商定于去年9月舉行第四輪會談，但至今未能舉行。

對于導致六方會談迄今中斷八個多月的原因，晉林波認為，主要是受韓國核試驗和美國總統大選等因素影響，形勢出現了不利于第四輪會談如期舉行的局面。

2004年9月，韓國方面承認，本國科學家曾秘密進行鈾及钚的提煉實驗。朝鮮明確要求在六方會談中加入討論“韓核問題”的議題。這使新一輪六方會談舉行頓生波瀾。接之而來的美國大選，則使朝美雙方在不同程度上對新一輪會談持觀望甚至消極拖延的態度。布什再度當選的大選結果，使朝鮮備感失望；而新一屆布什政府在對朝政策上采取寬容態度的可能性變得愈來愈小，采取更加強硬姿態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于美華對《財經》指出，早在2001年小布什總統上臺后，就給朝鮮扣上兩頂“黑帽子”：一個是“邪惡軸心國”，另一個是“核打擊對象”。今年初，布什開始第二任任期，新任國務卿賴斯又把朝鮮稱為“暴政前哨”，布什在就職演說中也明確點出“結束暴政”、普及美國式民主是美國的政策。

在朝鮮看來，這無異于美國要顛覆朝鮮的同義語，挑戰了朝鮮的核心國家利益。“暴政前哨”及“結束暴政”，甚至比以前來得還要厲害，因為這一次等于向朝的現行制度宣戰。朝鮮認為，不能再等待，要采取一切手段捍衛自己的核心國家利益。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朝鮮外務省發表了“210”聲明。于美華分析，今年2月16日是朝鮮領導人金正日的63歲生日，朝鮮有特別尊重國家領袖生日的政治傳統，每年都要把這一天當成國家的一個重大節日來慶祝。從朝鮮的角度看，在領袖誕辰日之前宣布“有核”，也有助于提高民族自信，強化國內凝聚力，增強領袖的個人威信。

中國冷靜應對積極斡旋

朝鮮發表“210”聲明后，出席六方會談的其他五方——中國、美國、韓國、俄羅斯、日本以及聯合國秘書長安南紛紛呼吁朝鮮重返六方會談，通過和平與外交途徑解決朝核問題。

晉林波對《財經》分析，在爭取外交解決朝核問題的過程中，處于獨特地位且擁有相對外交資源優勢的中國，一直在朝、美之間做“勸和、促談”的工作。長期以來，中國一直主張以“對話和磋商”而非經濟制裁或軍事打擊的方式，和平解決朝鮮半島核問題，并為實現這一目標付出了巨大的外交努力，最終促成了六方會談。

于美華則將新一輪朝核危機爆發后中國采取的做法歸納為三個特點：

一是請進來，協商立場。2月17日，中國外長李肇星在京會見來華磋商的美國新任六方會談代表團團長希爾和韓國外交通商部次官補宋旻淳，就朝鮮半島核問題最新形勢發展交換意見。中國呼吁有關各方在當前錯綜復雜的形勢下，應該保持耐心、決心和信心，為防止事態進一步復雜化和盡快恢復六方會談做出建設性努力。

二是走出去，勸和促談。中聯部部長王家瑞應朝鮮勞動黨國際部邀請，于2月19日至22日訪問了朝鮮，朝鮮半島事務大使寧賦魁隨同往訪。王家瑞此行，就核問題帶去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致金正日總書記的口信。胡錦濤表示，中朝雙方都堅持實現半島無核化、維護半島和平穩定的立場，通過六方會談解決核問題及朝方的合理關切，符合中朝雙方的根本利益；希望避免局勢進一步復雜化并早日重開六方會談。金正日也做出了可喜的回答，基本內容是，朝鮮從來沒有反對過六方會談，也沒有準備退出六方會談；只要條件成熟，朝鮮還會參加會談。

三是通過各種渠道及時對外闡述中方立場。中方的立場概括起來是五句話——堅持半島無核化；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和平解決朝核問題；關注朝鮮合理的安全關切；堅持六方會談。

中國外長李肇星在十天時間內，兩次與美國國務卿賴斯圍繞朝核危機進行電話溝通，并同俄羅斯外長、韓國外長和日本外相通過電話交換了意見。他還在哈薩克斯坦出席上海合作組織外長會議期間重申了中國的立場。中國外交部朝鮮半島事務大使寧賦魁隨王家瑞訪朝后，在北京分別約見俄、韓、日駐華大使，就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交換意見。期間，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也曾多次通過新聞發布會形式，反復闡述了中國的立場。

總之，在2月10日新一輪朝核危機爆發后，中國展開了一系列建設性的外交活動，從而使危機暫時得到了控制和緩解。

六方會談前景辨析

展望六方會談前景，晉林波認為，由于多數與會國仍對繼續推進會談進程抱有強烈愿望，且對會談最終取得成功抱有較大信心，可以說，今后通過六方會談解決朝核問題的外交努力仍擁有一個較為樂觀的前景。于美華也表示，有理由相信，通過各方的努力和配合，有希望實現復談。

首先，六方會談是緩和朝核問題的最佳途徑，因為由此可以討論“棄核換安全”問題，即朝鮮放棄核武計劃，美國對其提供安全保證；如能實現，朝美雙方都能達到目的，進而實現半島無核化及和平穩定。這也符合中、韓、俄、日參會四國的利益，是一個能獲得多贏效果的談判途徑。

第二，六方會談可以成為未來建立東北亞安全合作對話機制的基礎。晉林波認為，六方會談的進程，會不斷激發有關國家對建立東北亞安全機制的理論探討和實踐探索。盡管會談能否在不久的將來完成解決半島核問題的重大歷史使命仍面臨不確定的前景，但它本身有可能成為未來建立東北亞地區安全機制的基本框架。

第三，在朝鮮半島使用軍事手段將帶來巨大災難。現在的東北亞與冷戰時期不一樣，有美、中、俄三個核大國，還有朝鮮這個尚未核試的有核國，以及韓、日兩個核門檻國。更有美日、美韓兩個軍事同盟，中俄與朝鮮又簽有友好條約。朝鮮半島現在還處于停戰狀態，朝韓在“三八線”陳兵百萬，相互對峙，如果采取軍事手段，必然導致不可估量的傷亡。所以，無論如何要阻止使用軍事手段。如此，六方會談就成了一個首選的解決問題的途徑。

第四，六方會談也符合朝鮮的國家利益。朝鮮仍把“無核化”作為最終目標，即使在措辭強硬的“210”聲明中，朝鮮仍表達了希望對話和談判解決問題的意思。金正日在會見王家瑞時也表示，朝鮮從來就沒有反對過六方會談，只要條件成熟朝鮮還會參加會談。朝鮮要拓展多邊外交，恢復經濟，也需要和平穩定的環境。如果真與美國兵戎相見，上述目標都不會實現。朝鮮有一個“建設強盛大國”的計劃，沒有和平環境，也同樣難以實現。通過談判解決問題，才符合朝鮮的國家利益。

關鍵看朝美態度

晉林波指出，從宏觀上看，朝鮮半島核問題涉及全球和地區許多國家的安全利益，需要通過國際社會和地區主要國家的共同努力才可能全面徹底解決；但朝鮮和美國是朝核危機的主要當事國，也是解決危機的關鍵所在；換言之，朝美兩國的態度和立場是解決核問題的決定性因素。

在如何解決核問題上，朝鮮的基本主張是“凍結換補償”，即要求美國首先放棄“敵視”朝的政策，同意與朝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和建立外交關系，并對朝鮮因放棄核計劃而造成的損失進行經濟“補償”。之后，朝鮮將考慮凍結并最終放棄核計劃。

美國的原則立場則是朝鮮必須首先以“全面的、可核查的、不可逆轉的”方式放棄核計劃（CVID），然后才有可能與美國談判解決其他相關問題。在解決核問題的方式上，布什政府堅持拒絕與朝鮮舉行直接談判，明確表示不會與朝鮮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另外，美國雖表示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和平解決朝核危機，同時又表示不排除對朝鮮進行軍事打擊的可能性。與此同時，美國為了向朝鮮施加更大的軍事和外交壓力，還聯合多國舉行海上防擴散演習（PSI），準備必要時對朝實施海、陸、空立體封鎖，以此迫使朝鮮屈服。

首輪六方會談之后，在國際社會尤其是中、韓等國“勸和促談”外交的影響下，美國開始松動其對朝強硬立場，表示如果朝鮮承諾全面放棄核計劃，將考慮給予朝鮮“書面形式的安全保證”。美國也松動了堅決拒絕朝方“凍結換補償”方案的立場，默認其他國家在朝鮮部分凍結核計劃時，向朝鮮提供能源援助。

晉林波從朝鮮半島核危機產生的深層次原因的角度分析指出，從根本上講，目前出現的朝鮮半島核危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朝美之間長期淤積且根深蒂固的互不信任的情緒。在核問題上的朝美對峙，是一種涉及國家生存發展基本戰略層面上的對抗，其形成和發展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和現實原因。因此，很難想像朝核問題會經過幾輪六方會談，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全面徹底的解決。

于美華則指出，目前朝美間主要矛盾是顛覆和反顛覆，由于朝美互不信任和敵對，六方會談即使復談，也不會一帆風順。在3月2日朝鮮外務省的備忘錄中，要求美國必須就“暴政據點”的相關言論向朝鮮道歉并收回這種說法，同時改變其旨在顛覆朝鮮政權的對朝敵視政策，表現出與朝鮮和平共處的意愿并采取相關行動。這些對于美國來講，可能都是難以接受的。雖然目前復談希望很大，但也需看到，以布什政府近年一貫的對外政策，一旦其國家利益和安全受到威脅，它也會不擇手段捍衛之。如果美國有證據證明朝“擁核”危害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安全，也不排除美國對朝動武的可能。

本刊記者吳鵬編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