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鏡面人”又稱“鏡子人”,醫學上稱為內臟反位,即心臟、肝臟、脾臟等位置與正常人相反——心臟在右邊,肝臟位于左上腹,脾臟位于右上腹,好像是正常臟器的鏡中像。此類病人極為罕見,發病率為百萬分之一。
2004年7月,北京醫院的韋軍民教授就為這樣一位“鏡面人”成功地實施了肝臟移植手術。該手術的成功標志著我國肝移植技術走向成熟,步入了國際領先的行列。
一
45歲的胡安水是山東淄博供銷社的一名普通職工。1996年下半年,胡安水常常感到胃部不適,吃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妻子楊秀華勸他去醫院看看,可身體一向很健康的他始終不肯去。一天晚飯后,飯碗剛一放下,胡安水胃部突然一陣劇烈的抽搐,疼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妻子一看問題嚴重了,第二天一早,便把雖已緩解了疼痛的丈夫送進了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了,胡安水患了“肝外膽管結石”。與此同時,令胡安水和全家吃驚的是,在檢查中,他被查出身體內部各個臟器生長的位置與正常人相反,也就是醫學上俗稱的“鏡面人”。全家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這么多年,胡安水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怎么會偏偏成了這百萬分之一的“鏡面人”呢?但是,檢驗結果卻是鐵生生的事實。
楊秀華擔心丈夫還會有什么別的毛病,便讓丈夫做了一個全面的大檢查。所幸的是,檢查結果證實:胡安水的其他臟器都很健康。一家人終于都松了一口氣,只要身體健康,是不是“鏡面人”又有什么關系。他們向醫生打聽,知道結石病屬于常見病和多發病,所以,就不把這病太當回事兒了。
然而,事情卻并不像胡安水和家人想像的那么簡單。起初,胡安水的病情發作起來并不太嚴重,而且發作頻率也較少。因此,就一直采取保守治療,僅靠服用一些排石類的口服藥以控制病情。可到后來,光靠口服藥已經不行了。胡安水的結石越長越大,越長越多。醫生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手術祛除。
本來,結石手術并非什么大手術,然而,胡安水的手術卻沒有醫院敢做。原因很簡單,他是“鏡面人”。面對這樣的特殊病例,醫生都怕臟器反位會給手術帶來難以預料的不測。為此,胡安水和他的家人輾轉奔波了淄博甚至山東省的多家醫院。然而,幾乎所有的醫生都對胡安水搖頭。當然,也有表示可以為他實施手術的醫院,但每次,都把手術風險描述得近乎危言聳聽。于是,每次,胡安水都是和家人滿懷希望地去,又每次都恐懼而悲傷地從醫院離開。
其間,楊秀華曾多次動員丈夫前往北京求醫——哪兒都做不了的手術首都總能做吧!然而,胡安水兩口子都是普普通通的職工,胡安水明知家里沒有多少積蓄,加上自己的情況又如此特殊,所以,就一直能忍則忍、能拖則拖。妻子當然明白丈夫的心思,于是,平常總是格外留心有關結石病的醫療動向,經常到圖書館和書店去查找相關資料,盼著能有些意外的收獲。短短的幾年間,她收集了5大本治療結石病的資料,有的是剪貼的,有的是手抄的。其中的藥方,她想盡辦法配齊,然后給丈夫服用。所謂有病亂投醫,她甚至還冒著上當受騙的風險找江湖郎中為丈夫診治。可盡管如此,胡安水的病情還是不可扼制地惡化了。

2000年,胡安水接受了沖擊波碎石。據說那種方法痛苦和風險都比較小。然而,做一次,只能維持一個多月,結石就又長出來了。就這樣,2000年至2004年短短的4年間,胡安水就做了9次之多。胡安水算了一個賬,8年來雖然沒做過一次手術,可8年來到處求醫問藥的路費加上醫療費,已經遠遠超出了做一次結石手術的費用。胡安水愁眉不展,這到底何時是個頭啊?妻子更揪心,錢花了不少了,可丈夫的病痛卻無法扼止,怎么辦呢?!
2004年7月3日,胡安水的結石再次引發劇痛。這次與以往不同的是,由于長期膽結石,膽管不暢通,引發了肝腹水,胡安水的肚子鼓得像個皮球。妻子急了,說什么也要帶著丈夫去北京就醫。可胡安水就是不依,說:“我這種情況誰有辦法,還折騰個啥,再折騰也是白花錢。你就讓我活一天算一天就是了!”妻子有點“氣”了,說:“你才四十多歲的人,孩子今年好不容易考了大學,你不好好活著,以后誰供他呀?”妻子要治,丈夫不依。說著說著,夫妻倆抱頭痛哭起來。
妻子自作主張,開始打聽北京哪家醫院能治、敢治丈夫的病。兒子也行動起來,他找到了微機室的輔導老師,在老師的幫助下,他們在網上找到了幾家北京的大醫院。最后確認,北京醫院的韋軍民教授在肝膽外科方面有突出的專長。
2004年7月5日,胡安水在妻子的陪同下前往北京求醫。
二
下車時,已是華燈初上。他們在醫院附近找了個小旅館住下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來到了北京醫院。這時的胡安水,病情已進一步惡化了,肚子像揣了個大皮球,無法彎腰、穿鞋,并出現了肝功能衰竭的癥狀:皮膚黃染,膽紅素上升到正常人的10倍,凝血和血小板低于正常人的一半。
由于韋軍民教授是名醫生,找他診治的人很多,一連幾天也排不到胡安水。一天夜里,痛疼再一次發作,折磨得胡安水大汗淋漓,在床上直翻騰,直到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看著丈夫食水不進,只是痛,妻子只好在路上堵韋軍民教授。韋教授得知胡安水的特殊情況后,立即安排醫務人員為他做了全面檢查。檢查結果比胡安水說的嚴重得多。因為,他的病情已不只是肝膽管外結石和肝腹水這么簡單了。長期的結石導致了膽汁性肝硬變,而膽汁性肝硬變事實上就是肝功能衰竭的中末期。看著檢查結果,韋教授的眉毛蹙成了一團。他把胡安水的妻子叫到了一旁說:“到了這種地步,做常規的結石手術已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了。”
“這么說我丈夫就沒救了嗎?”楊秀華絕望又滿含期待地看著韋軍民說。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進行肝臟移植。”韋教授的話音剛一落地,胡安水的妻子就呆住了。要知道,由于臟器反位,這么多年來,連個結石手術都沒醫院敢給丈夫做,更別說肝移植了。
當胡安水得知詳情后,立馬打了退堂鼓。他對妻子說:“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何必還費那個錢呢!” 然而,面前只擺著兩條路:做,風險很難預料;不做,生命已經開始了倒計時。楊秀華不甘心,她偷偷地跑到其他病房,去探訪那些由韋教授主刀的正在康復期的肝移植手術病人。當他看到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術后才一個星期,就已經能下地走路時,她決定:這個手術,一定要做!
當晚,楊秀華安置好丈夫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山東老家籌錢。3天后,楊秀華又出現在韋軍民教授面前,她汗還沒來得及擦一下,就從懷里解下纏在身上的錢,遞給韋教授:“教授,這是我們的全部家底和親友的心意,你一定要救救老胡呀!他這輩子沒享過一天福,現在孩子出去了,他卻病成了這個樣子……”韋軍民接過被汗水浸濕了的布袋,感到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對于一個工薪家庭更是如此。手術成功了,年富力強的胡安水還能繼續為這個家庭分擔;反之,親人的痛苦自不必說,還會使這個家背上沉重的債務。雖說是手術就會有風險,但這種特殊的手術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病人對醫生的信任。怎么才能對得起面前這位糟糠之妻呢?韋軍民只說了一句話:“錢交到收款處,放心,我會盡力的!”
為了胡安水的手術,曾做過無數次肝移植手術的韋軍民一頭扎在資料堆里,夜以繼日地查閱文獻。然而,在國內類似的病例沒有記載,就是在世界范圍內也僅有兩例。其中一條文獻記載,將肝臟旋轉90度角,問題便可迎刃而解。然而,這一文獻對病人術后的康復情況卻并未做詳細說明。
韋軍民很快組織了專家進行會診,分析病情。第一,由于肝部反復感染,胡安水的肝臟已與其他臟器產生嚴重粘連,加上肝內結石數量多,他的肝比正常人的大出了一倍左右。因此,前期切除病肝的難度就很大;第二,由于肝臟的形狀是“右邊大、左邊小”,因此,要想將從正常人右上腹摘取的新肝不偏不倚地嵌入胡安水的左上腹,就如同將一個人的“右手戴入左手手套”一樣,怎么戴都會別扭;第三,世界上雖有將肝臟順時針旋轉90度角對“鏡面人”進行肝臟移植的先例,但對病人最終究竟恢復到了什么程度,乃至又延長了多長時間的生命,都未做詳細的交代。而在韋軍民看來,病人僅安全地下了手術臺甚至渡過了危險期,并不意味著手術的最終成功。因此,“旋轉90度角嵌入法”的可行性究竟有多大,還是個未知數。
在聯系肝源的那幾天,韋軍民為了胡安水的肝移植手術幾乎“走火入魔”。一天下班回家,妻子買了件新衣服,讓韋軍民看看是不是大了點兒。韋軍民說:“你轉個90度角讓我看看!”搞得妻子莫名其妙。
手術定在了7月22日進行。手術前,韋軍民和醫療小組人員最終定下了三種手術預案:第一,首先嘗試按照正常肝移植手術進行“平移”;第二,按照文獻中的記載進行“旋轉90度角嵌入法”;第三,嘗試“旋轉45度角嵌入法”。通常,肝臟移植手術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經典式”;一種是“背駝式”。一般情況下,醫生都會首選背駝式,因為萬一背駝式出現了問題,可以改用經典式補救。而胡安水由于肝臟反位,腔靜脈也跟著“錯位”,因此,手術只能采取背駝式。
三
7月22日,韋教授要為胡安水實施手術了。手術前,胡安水甚至沒敢給兒子打個電話,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手術前兩個小時,楊秀華緊緊地握著韋教授的手說:“孩子連他爸爸就要上手術臺了都不知道。我可不能帶出來的是人,帶回去的是鬼啊!”韋教授安慰她說:“放心吧,我們已經盡最大可能地設計了多種手術方案。”
下午3時20分,注射過麻醉劑的胡安水被推進了手術室。雪亮的無影燈下,韋教授顯得極其沉著冷靜,他手握鋒利的手術刀,在幾位助手的協助下緩緩剖開了胡安水的腹腔。胡安水肝周粘連的程度遠比預期的要嚴重得多,并且肝周已側生出了許多毛細血管。因此,在摘除病肝時,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大出血。大出血可是三五分鐘就能要人命的,而胡安水當時的凝血功能已相當差。
手術室里靜得很,甚至聽得到護士為韋軍民揩汗時毛巾與皮膚的摩擦聲……
40分鐘過去了,胡安水的病肝最終被成功地摘除了。接下來,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植入新肝。按照預先設計的三種方案,如果能將新肝“平移”嵌入病肝切除后的空缺處,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但這種方案很快被韋教授否定了。另一種方法,就是“旋轉90度角嵌入法”。然而,在擺放的過程中,證實了韋教授術前的疑慮:旋轉90度角血管雖然能夠接上,但直觀地看上去仍然很有可能造成肝臟扭曲。而肝臟一旦扭曲,就勢必會使得與肝臟相連接的下腔靜脈、門靜脈、肝靜脈、膽管靜脈等大血管都跟著扭曲。那樣的話,很容易就會出現血管栓塞。因此,如果照此實施,萬一出現血栓將很難再補救。嘗試新的方法就意味著承擔更大的風險。此時的胡安水,一腳在天堂,一腳在地獄,能不能下得了手術臺全在韋軍民的一念之差。怎么辦?韋教授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護士為他揩汗的毛巾一換再換。由于病人正處于“無肝期”,無肝時間過長會導致全身的代謝紊亂,手術風險也將隨之增加了。
楊秀華在手術室外不停地走著,無數次地看手表。
作為一名富有經驗的外科醫生,手術臺邊,韋教授在和助手們經過簡短而又慎重的討論后,作出了果斷英明的決策—采用“旋轉45度角嵌入法”植入新肝。
新肝入位,血管接通。當韋教授發現新肝顏色漸漸變得紅潤,并很快有膽汁分泌的時候,他和助手們相視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手術成功了!鏡面人胡安水在飽受病肝8年之苦后,終于又有一顆健康的新肝開始為他“工作”了!
晚上9點30分左右,胡安水被年輕的護士推出了手術室。楊秀華立即撲上前去……
手術成功了,這只是第一步,康復的過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能更為重要。醫院對胡安水給予特高級護理。韋教授盡管每天早晨一睜眼睛就有好幾臺手術等著,整天忙得團團轉,但還是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一天不落地前來看望胡安水,有時甚至趁兩臺手術的空當一溜小跑地過來監測他的恢復情況。在雙方的良好配合下,奇跡出現了。3天后,胡安水已能正常進食,一周后,已經能像正常人一樣下地活動了。
2004年8月6日,當筆者走進胡安水的病房時,看到胡安水正坐在沙發上看報。見記者來了還要起身相迎,接受采訪時更是侃侃而談。他笑著說:“我這條命可真是撿回來的,8年啦,都沒人敢‘動’我,沒想到已經到死亡線上了,又被硬拉回來了!”筆者真有點兒不敢相信,這就是十幾天前剛剛做過肝移植手術的“鏡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