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兒時怕夜色里出門。外婆問她,怕什么?母親說,怕鬼。外婆說,鬼是人想出來的,可怕的是心懷鬼主意的人。
當畫家,是母親學生時代的夢想,翻開舊畫冊,母親眼中有憧憬有悵惘。曾有一位大城市下放來的美術老師,認為母親有繪畫天分,鼓勵她考美院。外公外婆替母親接下了師范中專的保送名額,母親與美院擦肩而過,鄉村老人心中,做老師比當畫家實在。母親后來踏上了講壇,教學生們畫畫,許多學生在各種大賽中獲了獎。
前幾年,母親回了趟“文革”時生活并執教過的老家,滿面紅光地回來,說許多學生還在那里生活,并熱情地招待了她,有的抱住母親哭了,他們還記得母親為他們剃過頭。母親說那時剛剛工作,為了學生的儀表,為了顧及農村學生父母的艱辛,年輕的母親課余時間學會了剃頭。母親說,還有一個人流淚了,特意跑來拉住母親的手道歉,說遭報應了,因為“文革”時打了人,打人的手殘廢了。唉,那個歲月,人一不小心就變成了鬼。母親長長嘆了口氣,說做人有時寧肯吃些虧的好,人這一輩子長啊,長到要走完自己種下的因果恩怨。
那個寒冷的冬日,為父親送葬歸來,母親失聲慟哭,哭著說早知會這樣生死相隔,為何當初還要為瑣事爭吵不休。哦,那些個屋檐遮住的令人歇斯底里的日子,我才知道,我一直暗自以為在一起是個痛苦的錯誤的我的父母,曾有個約定,一定要培養兒女們接受完高等教育……
人生啊人生,像一只夏日起飛的紅蜻蜒,生命是那對扇動著的薄翼……前面是夢,是想要成為的人,是許多要做的事;身側身后卻盡是不如意的現實阻礙,就算拼盡了小心,也還會走錯。可是錯了跌倒了,還要努力笑著揉著跌痛的膝蓋,亦步亦趨地朝著夢的前方走下去,就算偶爾會回首,也還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