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柯流淚了,他正在切洋蔥。
其實柯很早就知道,洋蔥是要放在水里切的,可他從未這么做。柯切得很仔細,很有耐心。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流。
他經常買洋蔥,經常切洋蔥,所以他也經常流淚。洋蔥炒肉絲,那是一個女孩愛吃的菜,記得每次為女孩做這道菜時柯都要流淚,他真誠地告訴女孩,只要她開心,他愿意永遠為她流淚??墒牵€是弄丟了自己的愛情,女孩走了,帶走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陽光。菜做好了,那天晚上,他自己吃的很少,再美味的菜到他的口中也變得很苦,因為他的心苦。
(2)
午夜了,柯還沒有睡。
從女孩離開的那天起,他就整夜整夜地失眠。“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彼⒉幌脒@樣,可他已沒有選擇,此刻,他所有的思緒都在過濾憂傷的記憶。
那年女孩19歲,剛走出校門,柯就用自己并不寬實的肩膀為她扛下所有的風雨??绿诤酰?年,他用盡了生命中所有的激情??鹿虉痰卣J為,對于愛情,錯過了一次,就等于錯過了一生。可女孩還是走了,也許是柯太在乎了,她已不再感動。也許是世俗的塵埃污染了她的心靈。當柯把做好的洋蔥炒肉絲捧到她面前,還是沒能讓她留下來。
那個黃昏,殘陽如血,女孩一臉的燦爛。一個男人擁著她從他面前走過,他的心徹底碎了。
柯聽到了心滴血的聲音。
原來她不再需要愛情,她要的是富貴榮華。
窗外,枯黃的街燈蒼白地照著樓下滿街的落葉,風起了,吹得柯有點心冷。
此刻,柯有想切洋蔥的沖動,可他沒有這么做,因為是午夜,切洋蔥的借口太過牽強。他挽起袖子,看著血點斑斑的胳膊,臉色很復雜,一根針猛地刺下去。
不想問自己為什么,就是想弄傷自己。血,殷紅的血,像一朵凄艷的梅。
梅,是那個女孩的名字。
(3)
“貓空”茶座,這是柯和小葉的第一次約會。
他倆是柯的朋友介紹認識的,真正的朋友,是那種在你受傷時希望拉你一把的人。大伙都不愿柯就這樣沉淪下去??轮啦荒芰钆笥咽?。
小葉長得很平常,如她的名字。
我讀過你的文章,純粹的愛情,典型的古龍寫法,很有新意,可惜太憂郁了。小葉說。
這是我的性格。柯凝視手中的杯,杯中的茶。
我知道你是個文人,孤傲的那一種,像塵世中的一塊玉石。小葉顯得有些仰慕。
可文人往往都很窮,而文人的性格就像水溝里的石頭,又臭又硬??碌恼Z調中有些苦澀。有情飲水飽那只是電影,或許對于愛情,窮人只能路過。
兩人都沉默了,低下頭喝茶,一口一口。好久,柯才打破沉默:相信愛情嗎?
小葉笑了:我信,??菔癄€,地老天荒。她頓了頓,我聽過你的故事,很苦,其實那不是愛,是你一個人的負累,像一個纖夫拉著逆風的航船。
柯不再說話,眉梢上溢出一縷憂傷。往事如河,今日非岸,他的心根本無從著陸。
夜很深了,出了茶座,他們上了天橋,都市的霓虹眩目閃爍。入了晚秋,冷風襲人,柯不覺握住了小葉的手,手很涼。
冷嗎?不冷。手是涼的,但是心是熱的!
(4)
柯的房間很亂,除了書還是書,讓小葉想起了校園里的男生宿舍。
不大的寫字臺被電腦占去了大半,電腦開著,那是一篇未完的小說。小葉只注意到了那句:“不知什么時候,世界變得簡單,盛世的愛情,像夏日里的洋蔥炒肉絲,隔夜就餿了?!彬嚨?,小葉的心不覺一痛。這時,柯洗了個蘋果遞給小葉,隨手把電腦關了。
今天你第一次光臨寒舍,我掌勺,你品嘗,看能給我打多少分。
小葉接過蘋果,咦,你看這是什么?原來蘋果上居然貼著一張“福”字紙片。
送“?!钡郊遥F在商家不都興這個。柯毫不在意地說。
不是,小葉神情很堅決,不信我們打賭,彩紙底下肯定有疤痕。
柯揭開紙標一看,不禁苦笑,蘋果上果然有疤痕。
有些東西不能只看外表,重要的是內在品質。小葉若有所指,眼睛頑皮地看著他。
柯的目光避開了,他趕緊溜進了廚房。
看著盤內的洋蔥,柯的心又不覺揪緊了。他緩緩拿起刀切起來,眼睛有點濕,忽然他“哎喲”一聲,刀切在了手指上。小葉不知啥時已站在廚房門口,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用舌頭輕柔地添去了血跡,掏出手絹麻利地扎好,把他推出廚房。當柯嘗到第一口洋蔥時,滿臉的驚詫。
其實洋蔥炒肉絲也可以做成甜的,就如人生,有很多滋味,就看你怎么調配!小葉一臉的真誠。
(5)
這天柯加完班,天已完全黑了。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當他走出單位的大門,抬頭一看,不禁怔住了,在枯黃的路燈下,小葉撐著一把小花傘,靜靜地站在那兒。
柯的心里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毫無怨言地等他。
他什么也沒有說,兩人并肩在馬路上默默地走著。雨越下越大,小葉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他:你餓了嗎?
柯搖了搖頭,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在懷里,臉貼在她的額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好久,他口中喃喃地叫了聲,梅!
小葉的身子一顫,她猛地推開柯,傘無助地從手中滑落,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雨水,順著發絲流在小葉的臉上,眼里透出一股絕望,她掙脫柯的雙手,拼命地跑進了雨霧。
柯久久地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6)
小葉幾天都沒來找他了。
柯變得更憂郁。胡子已經很久未刮了??鹿ぷ饕埠茈S意,整天心不在焉??卤唤夤土?。
柯終于病倒了。漂泊了20幾年,他一向是個堅強的人,今天他卻倒下了。
柯蜷縮在床上,身上壓著兩床被子,可依舊冷得渾身發抖,他只聽到自己重重的喘息聲和牙齒打顫的聲音??掠X得自己快要死了,這時他想起了小葉。
(7)
小葉來的時候,柯依舊躺在床上,滿臉的憔悴。
小葉什么話也沒說,開始收拾房間,燒水、拖地、擦桌子,完后倒了杯水,遞給柯,轉身又去了廚房。
當熱騰騰的飯菜端到柯的面前,柯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小葉靜靜地坐在床前,看著他慢慢地吃著,一臉的關切。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柯問。因為我,我喜歡你。小葉低著頭。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并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這并不重要,其實真正的愛,只需兩顆心就夠了,不是嗎?小葉堅定地說。
做晚飯的時候,柯依舊要切洋蔥,小葉并沒有阻止,站在他身旁靜靜地看著。
柯切得依舊很仔細,很有耐心,不久眼睛就癢癢的,淚水就下來了。半晌,他轉過身對小葉說:小葉,這一次我的淚是為你流的!小葉只是笑,燦爛如午后的陽光。
(8)
以后的日子,柯不再買洋蔥,他不想一直守在愛情的尸體旁黯然神傷。
歲月順流而過,它以淡忘的方式治療著一切的創傷??掳言S多東西隱在心底最深處,決計不再觸及。柯要求自己認真對小葉好,他以為傷已痊愈。
然而,人生就如一個圓。柯不經意聽到了梅的消息,她與那個富家公子分了手。
那一夜,柯始終不敢關燈。男人,有時也怕黑。
(9)
周末的夜晚,小葉加班??裸紤械厥卦陔娔X前,隨手敲擊自己喜歡的文字。
有人敲門。開了,是梅。
柯驚呆了。血液里有一種莫名的強烈沖動。但,他還是很好地控制了。兩年了,一切已物是人非。
走進曾為自己購置的小屋,梅的心已凌亂。一張床,一臺電腦,還有一大堆雜志社寄來的樣刊。僅此而已,一切如初。
柯習慣地把自己扔進亂糟糟的被褥里,靜靜地看著梅。
梅終究沒有傾訴。歲月人為地拉遠了距離,也無法不讓人矜持和保持風度。
柯感慨自己沒有驚慌失措,從容地看著手中的杯,杯中的茶。無語,很久。
梅走時,夜已很深。柯沒有送她。這是他們相識以來惟一的一次。
(10)
再沒有梅的消息,柯總有點渴望。
兩年了,call機一直沒換,不就是為了某一天那種復雜無以名狀的情緒?
然,當梅出現,自己卻如此從容。柯終于明白,原來至今守住的只是那種憂傷的感覺。
柯于是坦然,于是今天的時間全給了小葉。今天是情人節。
兩個人在廚房忙著裹腹的東西。不知為何,今天買了洋蔥。切洋蔥,柯一向拿手。小葉只是看,一臉的溫柔。
驀地,call機響了。柯低頭看,手在發顫。終于,切在了手指上。小葉依舊默默地掏出手帕,小心地包好。去吧。小葉淡然如水。
柯終于奪門而去。梅出了車禍。
醫院里,柯守在女孩床前,百感交集。還好,梅的腿保住了。
梅醒來,看到柯一頭便撲進他的懷里。淚水終于決堤,肆意橫流。
柯咬住了嘴唇,他有一種無法遏制的沖動。女孩身體的氣息是那么熟悉??碌男脑趻暝?。
他想起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夜晚。
(11)
關于梅,柯沒有解釋,小葉也不問。小葉知道,生活中許多事還是模糊些的好。她只是關照柯把做好的洋蔥炒肉絲帶上。
那段日子,他們都回避有關梅的話題??乱琅f去看梅,且每次去,都帶去洋蔥炒肉絲。幾年了,梅的愛好依舊。
小葉從未見過柯像今天這么開心,從醫院回來,柯的笑發自內心。小葉的心在揪緊。
梅恢復得很快,今天就出院了??碌男那椴诲e,提著飯菜那動作像在飛翔。這份飯,柯是花了心思的。
當柯走進病房,梅一臉的燦爛。從傷害中走出的梅已徹底恢復,她本來就不是情癡。
柯炒菜的手藝一流,梅贊不絕口。盡管兩年前就是。盡管,兩年前她從來不說。
只是,梅說,有了甜味。梅更喜歡吃咸的。柯笑,不語。
如果,如果我一直有這口福就好了。梅望著他,眼里溢著期待,當然,還有深情。
柯的心一熱。只是一熱,瞬間即逝,留不下痕跡。他依舊沉默。梅的心底閃過一絲恐慌??拢悴辉敢鈫??
梅,柯長出一口氣,咬了一下嘴唇。兩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就像這道菜,咸與甜只是一念之間。她叫小葉。
不知何時,小葉已站在病房門口。而此刻,她已淚流滿面。
小葉是這家醫院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