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活里的繁花都被書收去了,絢爛地開在字里行間。清晨揉開惺忪的眼,看見的只有一片在眼里溫吞吞的現實。我對著鏡子刷牙,看著白色的泡沫從口里慢慢地涌出來,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脫離了現實還是書背離了現實。
交完手機話費,未出大廳,就接到蕾蕾的電話。她用韻味十足的書面語,控訴男友的種種劣跡。我索性曬著暖暖的太陽坐在大廳,電話放在腿上隨她去說。
一位英俊的男子,微笑著走過去,又返回來,遲疑了一下問,這手機賣嗎?我搖頭,遺憾地收回笑容。
在蕾蕾的抗議聲中說再見。我想,自己的生活全都被這些沒完沒了的瑣碎淹沒了。
兩分鐘后,手機鄭重的婚禮進行曲再次唱響。蕾蕾又一次要搬回我的小屋。她要毀了我。
我趕到樓下。蕾蕾從皮箱上站起來,甜蜜地向我笑。我接過她的蘋果,不說話。背對著她,狠狠地咬這個討厭的蘋果。我看見有一群鴿子在天上飛,從這一天起,蕾蕾又撲楞著她的浪漫,天天在我眼前飛。
(2)
我適時出現在洗手間門口,請她放下我的護手霜。上床的前一刻,從她正在比劃的胸前奪回我新買的睡裙。舒舒服服地躺下后,發現我的張愛玲在她的手里,在我憤怒的前一刻,她丟來她的《菊花香》。
我說她就像一只淘氣的貓,她立刻表示次日將帶回一只貓。
那是一只和她一樣淘氣的貓,常出其不意,沖出來咬住我的褲角,在我的腰還未彎下時,又逃離躲起來。蕾蕾和她滿身錯誤的男友分手了,結束了兩個月的同居生活。如我的預料,另有一個他使她下定了這個決心。
蕾蕾預備邀請他來訪。周六一整天的洗衣,打掃衛生。我躺在床上看著她忙,不時提出一些端茶、拿毛巾之類的小要求。她滿面春風,有求必應。
她的愛情總是這般輕易,于我則是個難題。使我想起疾病,有了第一次,便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成為習慣性的。我的第一次在我的慎重之下一直無法開始,即使后來我放棄了慎重,依然無法開始。我在不知不覺中,落后于這個時代,成了過時的人,所以我索性聽天由命。
(3)
周日,蕾蕾穿著天使一般的白裙,從外面領進了她的蘇振。是干凈而有素養的。片刻,我有些慌亂。我以為如蕾蕾般妖精的女孩,會領回一個無喱頭。我穿著短褲,上面一件T恤,光腳拖鞋。我支唔著請他坐。薔蕾換了個人似的輕聲細語,裊裊婷婷。我只好坐在她的床上抱著她的卡通熊,傻呼呼地笑。蘇振認定我的床是蕾蕾的,輕輕翻著我的書,說墻上的幾幅風景素描非常好。蕾蕾并不解釋,將錯就錯。我們搬出預先準備好的水果、飲料,熱情地招待了他。我心里有說不出的別扭。我不知道,蕾蕾在哪里媚惑了他。
我常常想,我是否需要以一個無限寂寞的姿態,坐在咖啡館或者是酒吧某個陰暗的角落,點起一支煙,等待某一個人的出現。但是我還是有一點清醒的,我若如此會成為一些有不良企圖的人的獵物,即便不是獵物,我也沒有那么強勁的心理,可以玩一場成人的游戲。風花雪月于我是可望不可及的。
晚上蕾蕾回來。一進門甩掉腳上的涼鞋,直撲到床上,一臉的滿足。她問,怎么樣,蘇振不錯吧!我醋意橫生地說,一般。她翻身坐起,瞪著眼睛說,難怪你是個孤家寡人,這樣的你都看不上眼。我一動不動地問,從哪里撿回來的。她得意地一笑,躺倒說,我們常乘同一部電梯上班,先交換名片,再通電話,然后他給我送花。我目瞪口呆,無話可說。原來男人是這樣輕易就可以攫到手的??赡?,那時正在與人同居,我說。蕾蕾揚揚眉毛說,那又怎樣。
我忽然明白,我與她真正的區別在于,內心的束縛與顧慮。“那么網戀男友也是有的了?!蔽也聹y。“有,還不只一個?!崩倮倜穆曀纳?。我如同一支沮喪的古董花瓶,萎靡無語。
該怎樣解釋蕾蕾,張愛玲說,男人都喜歡教壞了的女人,然后再將壞女人感化成好女人,蕾蕾是一個美麗的小妖,壞壞地不斷俘獲要感化她的好男人。那么,我這樣循規蹈矩的所謂的好女人,是要找一個無喱頭,或者黑社會分子去感化了。原來,支撐人的成就感,就連愛情也不放過,但我肯定我沒有那種感化人的閑心。
(4)
蘇振似乎更喜歡精神戀愛,常發來一些意味深長的短信。蕾蕾躁動著想去蹦迪,去那里瘋玩,干脆將蘇振發給她的短信轉發給我,讓我想好詞發給她,她再轉發。
這是我惟一樂意替她做的事。我感受著這個男人的溫情,是這般細致、委婉,像一片潔凈的綠葉,欲呵護一支瘋長的花朵。只是他不知道,這花瘋起來是沒有邊的,是不易被感化的。我極其含蓄地回應著他,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假做是蕾蕾。
他做建筑設計,晚上常加班。蕾蕾是一刻也不肯寂寞的女孩,又瘋狂地投入網戀,并且去見面,我陪她去看過一個。她說此人不錯,若我有興趣,可以讓給我,她能說出如此小兒科的笑話而不眨眼。我翻著白眼,跟在她的身后去看那個人。帶著眼鏡,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站在某手機廣告牌下,我確信蕾蕾毀了這個人真摯的感情。我們去購物,兩個小時后返回,他仍然站在那里,臉上已現出茫然和絕望。蕾蕾并非心存歹意。她的感情如同一輛剎不住的車,橫沖直撞,因為無法停留而不斷傷著對她動了心的人。她一直都是動了真心的,只是太短暫?;蛟S這又是她的魅力,男人們都相信自己是那個最有能力截獲她的人。
我覺得蘇振太無辜,他只想干好工作,對蕾蕾好。
蕾蕾開始夜不歸宿。我相信她不是與蘇振在一起。他是一個更愿意觸摸內心的人。蕾蕾的多變,對他來說是一個美麗的謎團。蕾蕾沒有頭腦,隨意的話,他會認為那里面有深層的暗含。他又怎能不這樣想,那來往的短信,是我與他的對話。
蕾蕾干脆將我與她的手機互換,安心讓我替她敷衍蘇振。我愛上了蘇振。我輕輕地觸動按鍵,發射。用蕾蕾的手機。許久都沒有回音。在按發射的那一刻,一切都停頓了。
我錯了,蕾蕾是從不說愛的人。
20分鐘后,蕾蕾的手機響了,是蘇振。我猶疑著接通。不語。他說,我在樓下,你來。便掛了。蕾蕾不在,剛發的短信里說,她正準備睡覺。我無能為力,一直到輕脆的敲門聲響起。我企求這不是一場災難。
(5)
兩日后,蕾蕾去見蘇振,我懼怕任何一種結果。既不能忍受他的離去,也不能再看見他們和好。倘若他將愛情轉交于我,也覺難以接受。我竟然期望能夠繼續茍延殘喘在他們的情感夾縫之間。我無法解釋。蕾蕾很晚回來。神情呆滯,久坐不語。我極力克制自己。她終于開口說話。她說,蘇振說以后不必再見了。我在蘇振眼里大概只是個無情的“槍手”。結束了。
蕾蕾淋浴出來,將身體重重地倒在床上,大聲說,我再也不必裝淑女給他看了,解脫了。
而我要裝做若無其事,從此忘了蘇振又是何其難。他正是我想要的人。但不是有愛就會有一個擁抱,有時愛越深重,就越想逃離。
在那一夜,我對自己的情感徹底絕望。
蕾蕾的身邊從來就不乏追求者。失落兩日后,又開始歡快地忙碌。
我從未感受過這般的艱難。幸福曾那樣接近過,他的號碼刻在我的心底。我拿著手機幾次試圖撥打過去。這忍耐帶來的煎熬,使我幾欲崩潰。
我討厭愛情,討厭思念,它斷送了我簡單的快樂。這是一種病,我需要一個痊愈的過程,良藥是遺忘。一日,蕾蕾沒頭沒腦地忽然說,蘇振與你倒是很合適的一對。我再次跌入艱難。
蕾蕾對我陷入的怠惰,頗感不解。她望著我失神的眼說,你真的需要開始戀愛。我說,這開始太巨大,我無能為力,不如直接去婚介所,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蕾蕾大笑不止,我說了這個年代最落后的笑話,卻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初次借蕾蕾說出了,我愛你。但,我愛的人離去了。
我確信,我陷入了一種障礙。我在無數次的夜里夢見蘇振,夢見那一瞬,他的眼由濃濃愛意變成迷惑。那是幸福的一個緩慢的轉身,我不是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