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圖書館為誰而開

公共圖書館對讀者苛刻的限制，成為最近學術界討論的熱門話題

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漆永祥教授，直至現在仍然對蘇州圖書館內的古籍《國朝漢學師承續記》心向往之。

公共圖書館對讀者苛刻的限制，因為漆永祥教授的強烈呼吁，成為最近學術界討論的熱門話題。

蘇圖事件

漆永祥教授十多年來一直在研究乾嘉學者江藩與其著《漢學師承記》并且從事著《漢學師承記校箋》課題的研究。

2004年9月，漆教授得知蘇州圖書館完整保存了清季廣東新會人曾文玉的《國朝漢學師承續記》8卷與《國朝經師經義續總目》1卷，全書4冊，于是便與圖書館方面電話聯系，希望能前往蘇圖，將此書復制或者抄錄出來用于學術研究。

蘇圖善本部的負責人孫中旺告訴漆，蘇圖對善本書尤其是像曾書這樣的孤本，有嚴格的規定，不許復制，也不能全部抄錄。如果漆要想得到此書，可以向館長申請通過合作的方式解決，但是館長出差，要過一段時間。

到了10月中旬，漆教授再次致電蘇圖，事情仍然沒有進展，還是不能復制或者全部抄錄該書，至于合作之事也不能進行。

年底，漆教授又寫了一封長信給孫中旺和蘇圖的館領導。在信中，他說自己研究與追尋《漢學師承記》多年，國內研究此書的成果不能令人滿意，但日本學者近藤光男教授卻研究此書數十年，取得了令國人汗顏的成就。可以欣慰的是，他所得新材料比近藤先生還多，所以非常希望得到蘇圖的理解與幫助。

2005年2月28日，孫中旺給漆永祥回了郵件。

信中稱：“關于先生所提出的復制或全抄《漢學師承續記》愿望，很遺憾不能為先生實現，因為本館規定所有善本書一律不許復制或全抄，制度一經頒布，無論學者丐者，賢與不屑，都應該一視同仁，無條件遵守，這也是本館尊嚴所在。國圖、上圖諸館關于善本規定之嚴格在業界頗負盛名，若其如此輕易破例，視規章如兒戲，實不足為本館楷模?！?/p>

漆永祥還是被蘇圖拒絕了。他在網上向同道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讀者的無奈

漆永祥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其實很多學者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但大多數也是無可奈何啊，可能像我這樣站出來的人少一些。”至于他的課題，漆教授說放棄了，“現在和蘇圖鬧成這樣，我也不打算借這個書了?！?/p>

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趙益對《瞭望東方周刊》談了他的看法；“這件事的根本不是態度問題，而是圖書館那種藏而不用的老觀念在作祟。善本是文物，文物也是全民所有的，政府或者國家有保護的義務，不能讓文物被損壞。但是書有它的特殊性，保護它們的最好辦法就是復制或者出版，這樣可以得惠天下。復制了可以把內容傳出去，弘揚中華文化是很好的事情，蘇圖不應該拿舊有的行業規定來阻止?！?/p>

在國家圖書館，記者了解到能進入善本閱覽室的讀者必須具有中級以上技術職稱，處級及其以上行政職務，研究生及其以上學歷的中國公民。

在閱覽室的《復制須知》里也規定：讀者復制資料需經有關單位批準，數量不得超過全書的三分之一。復制時需按照規定交納底本費，所復制的資料不得用于直接出版或轉讓第三方出版，如用于出版需與本館簽訂協議，繳納底本費，并于出版后向本館善本部繳納樣書三到五部。

那么這個規定是由誰制定的，是否合理呢?

國家圖書館業務處的朱天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著作權法》出臺之前，什么書都可以全本復印，但是善本不能超過三分之一，因為是文物。善本本身是沒有著作權問題，但是根據《著作權法》的有關規定，它成為公有財產以后，就由保管單位代替國家來執行有關規定，所以這個規定是國圖定的。”

對于三分之一這個標準，趙益教授認為是個強盜邏輯，因為文物屬于國家也屬于全民，版權也是屬于全民，不是國家或者政府才有資格利用版權?！斑@種規定是計劃經濟的產物，是行業保護的陋習，要不得?！?/p>

在致電詢問過各地幾家圖書館后，記者發現，公共圖書館對于善本的借閱并沒有一個統一的規定。

現代文學館的研究員北塔在他的一篇文章里這樣寫道：中國的讀者是最容易欺瞞、打發的，他們不會生出疑問：這圖書館是用國家有關部門用納稅人的錢建的，這些工作人員是國家用稅收養著的；我是納稅人，為什么他們不能給我提供服務，哪怕是收費性質的?

公共圖書館是否變成守書奴

杭州圖書館的褚館長講過這樣一件事，杭圖歡迎乞丐進圖書館來閱讀，果真有乞丐進來，把手洗干凈后坐下來翻報紙。旁邊的讀者不干了，找到褚館長，說這是對其他讀者的不尊重。褚館長說，如果你不能忍受與乞丐坐在一起閱讀，那你可以選擇離開，而我不能不讓乞丐進來讀書，那是他的權利!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與國際圖聯共同制訂的《公共圖書館宣言》中所稱：公共圖書館應不分年齡種族性別宗教國籍語言或者社會地位，應該向所有的人提供平等的服務。中國也是該宣言的締約國之一。

中國圖書館學會秘書長湯更生說：“公眾有獲取權，讀者確實應該得到最大限度的服務與方便。實際上圖書館和公眾是站在一起的，但是由于圖書館是一個社會機構，為公眾群體服務，就要制訂一個比較符合公共利益的條款，也許你的服務是特殊的，或者你的需求妨礙了別人的需求，那就要服從公眾的利益。圖書館不是要進行限制性條款，而是從公眾利益出發?！?/p>

朱天策說：“雖然全民在受教育的權利上是平等的，但是國家圖書館是研究型圖書館，目前我們做不到向全體讀者開放所有的閱覽室，這是國情決定的。國圖按設計是每天接待8000人次，但是實際情況是在13600人次以上。不能因為一個閱覽室進不去就認為是不公平的，我們現在財力、物力、人力就是到這樣的程度?！?/p>

朱天策說，國家每年給國圖撥款不到5100萬，如果正常開館，2000多工作人員的工資就有問題，但是解決了工資就別想正常開館。

在國外的圖書館，珍貴文獻都盡可能數字化，以數字化的方式提供給用戶，而中國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是因為沒錢。

國家經費不足導致了圖書館的人也有很多苦衷。有些圖書館古籍部的主任向記者抱怨：“我們也不想收錢啊，就做我們分內的事最好，但是古籍部有創收任務?！?/p>

公立圖書館缺錢的問題長期存在，盡管圖書館管理者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許多人都質疑圖書館由于其在圖書行業的壟斷地位，使其產生了一些壟斷利潤。

漆永祥在一篇文章里譴責了圖書館費用的不合理：“在我國各圖書館中，善本的底本費從上個世紀80年代的每頁數元，現在已經漲到每頁動輒上百元。凡收取底本費的古籍收藏單位，一般而言宋元版書每頁大都在百元以上至二百元左右，即使是清季稿本、鈔本等，也每頁在二三十元至七八十元不等。普通古籍，從清季書籍每頁三四元至清中葉每頁七八元亦不等。如果是想對一幅古畫拍照等，則每拍在數百元甚至高達千元以上，量物論價，無有定說!”

公共資源應平等享用

長期研究圖書館學的浙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系教授李超平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從去年開始，圖書館事件層出不窮，這要從兩個方面看待，一是政府撥款不足，二是行業缺乏自律。”

北塔對《瞭望東方周刊》談了自己的看法：“商業化使很多部門，包括這種享有公共資源的部門都把收費當成了辦事和解決問題的一個主要手段。尤其是公共圖書館，這不是把公共資源變為部門資源了嗎?”

另外，如果撇開政府的投入問題，圖書館就能做到讓讀者滿意嗎?

李超平說：“國家圖書館到底要不要面對公眾提供平等服務這個問題，其實圖書館界從來沒有好好研究過這個問題，甚至是有的專家寫文章說國家圖書館要重點為誰誰服務，一般為誰誰服務，這樣就把讀者分出等級來了，這樣是不對的?！?/p>

北塔提出，公共圖書館對讀者的年齡和學歷設置限制，這些都是歧視行為，在美國是違法的。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薛曉建從法律角度解釋說：“這種限制是和憲法相抵觸的，憲法規定公民享有在文化教育方面的平等權利，包括公民有平等享用這種公共資源的權利。除非有法律明確規定什么人不能使用什么資料，否則圖書館就不能對讀者的權利設置限制。這實際就是對公民在公共資源享有上設置的一種歧視性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