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香

整理林遺物的時候，攸攸發現一張存折，數目不大，是每個月定時存進去的，用戶名是沈攸，里面還夾著一個鉆戒，背面工工整整地寫著：我要用一輩子去讓攸攸幸福。

一

七月的江南，空氣里彌漫著芒果的香氣，久久不散。

攸攸和林敏都出生在江南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認識的時候攸攸才上初中，那會兒攸攸第一次吃到爸爸從城里買回來的芒果，酸酸甜甜，一股清香直撲過來，讓攸攸一下子就愛上了它。

校園的角落有棵櫻花樹，惟一的一棵，三四月的時候，花瓣洋洋灑灑地往下飄落，那會兒女生多半是受了瓊瑤阿姨的影響，喜歡在櫻花樹下看書、打鬧、玩耍，覺得這樣子就是浪漫。攸攸、穎、藍常常在黃昏的時候，在那棵小小的櫻花樹下交換各自的秘密。有一次，藍和穎開玩笑地問攸攸喜歡什么樣的人，攸攸閉上跟睛，故作神秘，咯咯笑著說：“我數到三，睜開眼睛，要是有個白馬王子經過，我就喜歡他。一、二、三。”攸攸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有個男孩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那么純凈的目光。攸攸呆在那里一動不動，任櫻花灑滿頭發，那個男孩傻傻地走過來說：“櫻花落在你的頭發上真好看，像新娘子。”然后沖她微微一笑就走了。大家都起哄說：“哈哈，攸攸，那你就喜歡他吧，做他的新娘子。”

他走的時候，紫色的夕陽灑在他身上，一陣夢幻的感覺，好像是芒果的香味，攸攸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他就是我的白馬王子了。

二

那以后，攸攸仿佛天天都能遇到林。早上，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啃著面包，狂奔進校門的時候，看見他悠哉悠哉地吸著牛奶在前面，沖她淡淡一笑。中午的時候，幾個女生嘰嘰喳喳鬧出校門的時候，又看到他在門口懶懶地等同學，沖她微微一笑。傍晚在櫻花樹下玩的時候，發現他穿了一身灰色的運動服，往操場踱去，笑瞇瞇地看著她。來學校的時間也不短了，從前攸攸從來沒有見過他，為什么現在卻抬頭不見低頭見？是的，也許緣分來的時候是擋不住的。

初中的時候，攸攸一直是班長是惟一進入學生會的初中生，長得也算出眾，在學校也已經小有名氣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在林面前她總是很自卑，一種再也無法想明白的自卑。也許暗戀一個人，又不確定對方感情的時候就會這樣。

高中，攸攸如愿以償進了縣里最好的學校，離家的時候雖然很關心他的情況，也想見見他，但因為沒有人再提起過他，也不好多問。新的環境讓她忙得沒有時間想這些事情，只有委屈的時候，心頭微微地思念著林。

一天晚上，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宣傳委員拿給攸攸一封信，沒有郵票的信，沉甸甸的。她很好奇，雖然情書是經常會有的，但這么重的信還真的是第一次收到。因為在和同桌討論一道數學題，攸攸就隨便把信放在課桌里，回宿舍的時候急急忙忙也就忘記了這么回事。

第二天去教室的時候，拆開一看，原來是一摞照片，按照日期一張張排好，所有的照片拍得都是她，大的小的，清楚的模糊的，有的相片的背面還寫著幾個字。第一張穿著白裙的，背面寫著“第一次見到她，我想她就是我要找的天使。”那張櫻花樹下的是個背影，背面寫著‘我終于走近了她。”那張在操場跑步的“她的腳步是那么輕盈。”那張托著腮的“她有點憂郁。”那張低著頭的“她再也不看我的眼睛了。”……看著，攸攸心頭一熱，好感動，沒想到有人竟然對自己這樣癡迷。最后還附了張紙條，今晚操場邊見，等你，直到你來。

攸攸到操場邊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沮喪地坐在地上，撥弄著小石子。心里很疑惑，正猶豫著是否是他的時候，林看到了她。他耷拉著的眼睛瞬間放出光彩，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是他，攸攸怎么也猜不到，以為他是從來沒有在意過她的，以為他從來不知道感情這個東西。攸攸心里真的好激動，簡直就像在做夢。

那天他們繞了操場很多圈，攸攸甚至忘記了去上晚自習，林告訴她他在她學校附近的一個中專讀書，本來他父母想送他去上海的一個貴族學校，可他不愿意。林告訴攸攸，他一直喜歡攸攸，林還和攸攸說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幸福來得如此之快，讓攸攸不知所措。

一切都太完美了，似乎天底下最大的幸福也就是這樣了。

于是，他們開始戀愛。其實，那會兒也不知道什么叫戀愛，也只是一塊兒壓壓馬路，聊聊各自的同學；偶爾林去市里一趟，就帶一些芒果給攸攸吃；或者去圖書館看書，做作業，但通常也只有攸攸一個人在學習，林總是在她身旁睡著，安詳舒適的樣子。攸攸喜歡看他安睡的樣子；偶爾也會去看看電影。林不愛學習，也沒有想過要學習，他似乎一直那么無憂無慮，一點都不像初中時人們傳的像個花花公子，攸攸倒覺得他像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子。

有時候，攸攸也會和他談未來，他似乎不大想談，攸攸總是責怪他沒有理想，甚至強求他要好好學習。他總是開玩笑地說：“像我們這種中專生能做什么？以后最多回去幫我爸的忙。”“才不回到家里那個小地方，我們要去大城市，去北京，去上海。”當攸攸充滿幻想的時候，卻忽略了林的無奈和失落。

三

攸攸如愿以償地考上了復旦大學。在被幸福的喜悅沖昏頭腦時，她沾沾自喜驕傲地勸林來上海發展，甚至沒有看他的表情，對他說就這么定了。

林過了好一陣子才來上海，當時他們的戀愛還在高潮期，他在她學校附近租了房子，然后開始張羅著找工作。那會兒攸攸也剛開學，挺忙的，他們見面的機會很少，但想到以后就能和林在上海生活，攸攸就感到無比的幸福。

在學校攸攸一切都順利，繼續當選班長，參加學生會，活動積極。林找工作這事情卻一直不順利，她也總是安慰他，但他情緒一直不太好，于是攸攸就搬過去和他一起住，試著開導他，幫他一塊兒找工作。當時攸攸甚至覺得自己很偉大。

終于，林在學校附近一個酒吧找到了一個服務員的工作，攸攸總覺得像他這樣的公子哥兒干這種活太委屈了，就不同意他去。林堅決要去，說：“我是男人，我總不能一輩子靠家里，我要養活你，讓你過得幸福。”最后，攸攸還是一肚子不滿意地讓他去了。

那段時間，他們過得還是挺幸福的，放學回來攸攸常常會做了飯叫林起床吃飯，吃完飯就送他到門口。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就開始寫字，寫很多的字賺稿費，她希望有一天他們自己能賺很多的錢，那樣林就可以自己當老板。

攸攸喜歡吃芒果，每天夜里等林等得無聊的時候她就會去對面的水果店買芒果吃。一天夜里，林回來的時候看見她在那里買芒果，就責怪她半夜亂走，他怕出事，就決定以后每天由他買。反正他也是順路，攸攸就同意了。有時候他回來的時候攸攸已經睡著了。把紙撒了一地，他就抱她回房間，幫她蓋好被子，輕輕地回自己房間睡覺。他抱她的時候她總是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了，好溫暖。睡夢中，覺得這是最美好的生活了。

那天，有同學過生日，一塊兒就約了去酒吧給她慶祝。很巧，是林工作的那個酒吧。看到林的那會兒，攸攸不知怎的不敢和他相認，倒是同去的一個女孩子，看著林就過去搭訕：“帥哥，明天有空嗎？”林理都沒理她，生氣地走了。當時攸攸的心里慌慌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承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即使知道自己很愛他。

晚上回去時，攸攸不知道怎么跟林解釋，林遞給了她幾個芒果，什么都沒有說。他們一直這樣冷戰著。林每天回來的都很晚很晚，有時快天亮了，后來她就索性不等他了。那一陣子，他們惟一的交流就是她早上醒來看到的芒果，聞著香甜的芒果，她知道，他心里還是有她的。

四

攸攸坐在他們的小屋里，手里拿著林給她買的芒果，那芒果清新、香甜的味道直沖到攸攸的心里，讓她想起她和林的感情。她想要和林好好談談，談談他們的現在和未來。

晚上，她在家里不安地等著他，她知道自己傷害了林。可是……３點的時候，警察局來電話，說讓攸攸去西校門外，林出事了。看到他的時候，正面停著一輛卡車，他手里抓著兩個芒果，倒在血泊里，還有幾個芒果也沾著血散落著，零零落落，像一場變形的愛情，模模糊糊，很不真實。

攸攸不大確定是不是在做夢，即使是夢中，那種絕望的恐懼也讓她無所適從，空氣中彌散著芒果的香氣和血腥味，這個味道像是林那種含蓄的寵愛。曾經深愛，林就像小時候一個誘人的芒果，因為小鎮的芒果稀少，無法得到，所以攸攸總是特別渴望，一旦得到，每天品嘗，似乎覺得只是種習慣，不值得太看重，雖然這種味道是最愛，已深深銘記在心。

攸攸凌晨回到他們曾經住的地方的時候，她發現他們樓下對面的水果店已經拆掉了，似乎已經拆掉很久了。而林從拆掉的那天起都是從酒吧回來后，從東校門繞到西校門給她買幾個芒果。這條路很長，他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了，今晚終于把漫長的今生也走完了。

整理林遺物的時候，攸攸發現了一張存折，數目不大，是每個月定時存進去的，儲戶名是沈攸，里面還夾著一個鉆戒，背面工工整整地寫著：我要用一輩子去讓攸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