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中國崛起后的東亞格局不是昔日“中華秩序”的復活,我們將會看到一個更加自由、多元的世界
東亞國際關系的構圖正在變得令人眼花繚亂。有必要先回憶一下這個地區歷史的基本形態:中華帝國居高臨下,其王朝大體上重復著兩百年隆盛與百年混沌的歷史周期,周而復始。在興盛期,帝國擴大,整個東亞幾乎都被置于其治下,或成為朝貢國。而大海對面的島國日本,異例地保持了自立,在引進中國文明的同時,繁育了獨自的文化。但是,在日本坐成與中國比肩而立的帝國之后,卻沒能為東亞帶來“兩極”體制。
近代:日本引領東亞
到了近代,發生了一個大的變數:以英國為先鋒的、經歷了產業革命的西方列強蜂擁至東亞,加速了清朝的衰退。反應靈敏的日本,終結了幕府體制,構筑了明治中央集權國家,迅速地完成了近代化。機緣巧合,因為中華帝國的百年混沌與日本現代化的成功剛好在同一時期發生,所以,從1890年代起一直到迎來21世紀前的數年,在東亞國際關系格局中,日本占據了主要位置。
而隨著歷史上“例外”事態的結束,東亞國際關系的地圖也處于變動之中。
作為亞洲唯一的現代化國家,日本在1930年代,欲在東亞構筑排他性軍事支配體系,這成為歷史的大轉折。對于強力推進這一進程的日本陸軍來說,有兩件事情是必須要避免的:一是東亞地區的共產主義化,二是美國在亞洲的擴張。然而吊詭的是,恰恰是日本無止境膨脹的軍事力量,使這兩樁都變成了現實——日本戰敗,二戰告終,不但日本被置于美國的控制之下,而且中國的共產革命即將取得成功。
中蘇同盟—日美同盟,這種東亞既成的冷戰模式,在1971年,由于美中接近而宣告終結。面對當時蘇聯的威脅,美、中、日三國協調機制應運而生。在這種機制下,中國的內政發生了決定性的重要變化:70年代末,鄧小平收拾了文革殘局,樹立了面向國際市場經濟打開國門的“改革開放”路線。
20世紀的最后20年,呈現出強勢的日本經濟主導東亞經濟發展的局面。77年,以所謂“福田主義”的形式,日本向國際社會表明,其將貢獻于東南亞的發展和穩定;79年,大平首相承諾對中國的經濟援助;進而,到了80年代,在東亞出現了由日本、新興工業經濟區域(NIES)、東盟(ASEAN)和中國構成的“雁陣”發展態勢。日本通過貿易、直接投資、政府開發援助(ODA)等形式,支持東亞諸國的發展,為這些國家成為工業制成品出口國助一臂之力。
最近十年:中國重回東亞中心
經過10年光景,中國終于經受住了蘇東共產主義體制崩潰、冷戰終結的考驗。不同于東歐的是,在共產黨體制下,由于市場經濟已然深化,旨在將其進一步向前推進的、被稱為所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嘗試成為可能。92年到93年,日本“泡沫經濟”露出破綻,陷入了長期蕭條。而與此同時,美國則把IT革命送上軌道,領導了“全球化”的潮流。這為中國創造了絕好的機遇:就像超越了現代有線電話網,使移動通訊得以普及一樣,中國在“全球化”時代,不斷提高技術與勞動的資質,一躍成為向美、日提供商品和部件的“世界工廠”——值此,東亞的“雁陣”模式告終,代之以多極發展的勢頭。
給中國經濟帶來“大躍進”的最大要因,在于躋身國際大系統,并靈活運作。作為鄧小平路線成果的WTO加盟及2008年北京奧運,在國際社會中象征著中國的成功。相反,如果背朝國際大系統的話,中國的經濟發展則難以為繼。從某種意義上說,與美國和日本的友好關系是中國發展的前提條件。
盡管過去曾把政治環境消極地定位為保證經濟發展的手段,但由于在政治層面上,積極改善以對美關系為首的國際環境,中國已經上升到東亞國際關系的中心位置。其“新思維”外交戰略于97年發端。以9·11為契機,在反恐問題上,中國成為美國的協力者;與法、德、俄不同的是,中國在伊拉克戰爭中,克制“討伐美國”的聲音,不做聲地網開一面;其后,又應美方請求,出面做北朝鮮的工作,讓金正日坐到國際談判桌上來;同時,與東盟(ASEAN)相約締結自由貿易協定(FTA)…中國正甩開百年低迷期,重新奪回東亞國際關系的中樞位置。
中國的成功能否持續?是否意味著“中華秩序”的復興?中國能否成功實現民主化?伴隨著經濟躍進而日益增強的中國軍事實力意味著什么?如何正確把握東亞新型國際關系的方向,日本將發揮怎樣的作用?所有這些,是隱藏在北朝鮮課題之后的、更加根本性的問題。
時而聽到關于“中國的‘泡沫經濟’即將破滅”的指責。可以肯定,20年以上的高度成長總會有一個盡頭。雖然一度身體前傾、踉蹌不已,但調整步伐后,還能再前進,這才是有“后勁”的經濟體。經濟發展產生中產階級,社會走向多元化,民主的到來只是時間問題。目前,中國試圖在一黨支配下推進民主化,而當這種玩法越來越難、走到極限時,中國政治將如何“超越”,備受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