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為什么流淚（組詩）

大雁啊

大雁啊，滿山秋風刮起來了

林木戰栗著，葉子飄落

它們也有翅膀，它們同樣深深地渴望

霜降之時飛上天空

可是大雁啊，你飛過樹梢

在碧藍的天際遠去

可曾看見那些飄墜者的亡魂

被秋風撕成碎片

掙扎著，卻又徒勞地

滾下灰黃的山坡

秋天的一份贊美詞

遠方空茫，灰白的屋頂籠著寒煙

半空一片落葉，恰似秋天

一只下滑的腳

什么都將消逝

但我愛遠去的春天，綠色的林木

愛這城市和鄉村的面貌

愛一只爛蘋果最后的光

我愛四處漏風的破茅屋

愛從前浪漫的時光，像頭發白了

愛故鄉積雪的山坡

將我送入永恒的沉寂

陷于秋風之下的大地

我愛你豐收后的貧窮，愛你

糧倉前遺落的一支稻穗

我深深愛你，并愿意

與你一起衰亡

牛為什么流淚

牛又開始流淚了

不吃草，不叫，默默地流淚

鎮上的獸醫昨天來過了

牛還在流淚，不叫，不吃草

大大的眼睛，像止不住的泉眼

昏暗的草寮里，牛站著，不動

如同巨大的不會動的巖石

眼淚落下來，無聲無息

既不擦去，也不吞咽

就這么一滴一滴落下來

有時光線移過，淚光一閃

火苗般一閃，但很快

又被暗影掐滅

牛在流淚，不停地流

卻不大聲哭泣

只有這渾濁的淚珠

在沉默中，在更深的暗處

像無盡的苦水

不停地淌落

蝴 蝶

一定是夢的碎片，在光影里飄飛

我不驚訝，我一點都不驚訝

如果春光不是這么斑斕

如果晴空下，沒有快樂的時光

可以輕舞飛揚

誰愿意將隱秘的夢幻

交給戶外的春天

被陌生人悄悄看見

落霜的夜里

落霜的夜里

我聽見瓦片似乎在黑暗里抽泣

呵，天冷了，落霜了

瓦片在低低地抽泣

在我的村里，瓦片住得不高

一抬頭，就能觸到

一排裸露的身體

多少年，貧窮的命運在忍耐中

淚水在吞咽里

我知道霜粒砸下來

是如何的粗礪與尖痛

我知道霜粒砸下來

該以怎樣的苦難去承受

今夜，結冰的天空又落霜了

不吭聲的瓦片終于哭了

像悲切的人掩著臉

躲進暗中

稻草人

什么時候天開始下雪

稻草人頭發變灰

又白又亮的雪，卷著寒風砸下

已經冬天了

空茫的田野上稻谷收盡

河岸兩邊，草花早被雪捂住嘴巴

無法喊冷

已經冬天了

稻草人站在那兒，地上的雪

變成冰，像鐮刀割傷腳跟

為什么不走下田埂

隨運草車回家

難道一挪動

腳下的土地會被誰搬走

難道一回家

這冬日的鄉村

將失去最后一個監護人

冰冷的天空

飄下的分明是稻草人灰白的頭發

稻草人啊，整個冬天你埋在雪中

難道不怕著涼

在山里，天黑得早……

在山里，天黑得早，夕陽

剛才還在樹梢

一轉眼

黑漆漆的枝頭像落滿烏鴉

天黑了，幾縷炊煙早被暮色吞盡

白晝最后一絲暖意

如同墻角那株忍冬草

在寒蟲的叫聲里

悄悄踩滅

刮起的風越來越大，村外

林木幾乎要被大風拔起

沙粒砸在瓦脊

霜一樣硬

而那鐵皮敲砸的天空

幾顆疏星尖亮的光

冷冷打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