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冬天是溫暖的

“你是不是認為我瘋了?”每一次我去勞倫斯小姐家，她都會這么問我。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瘋狂的一面。”我總是這么回答。

勞倫斯小姐沒有雇我干活，但是每一次當我的哥哥去為這位老婦人干雜活的時候，我都忍不住要一起去。

勞倫斯小姐每星期付給我哥哥5美元，讓他為她劈木柴，點爐火，以及當她需要什么東西的時候，幫她去購物。我為她洗碗碟，有時候，也幫她洗衣服。

我們的母親經(jīng)常會讓我們額外送一些食物給她，希望能夠給她那瘦弱的身體增加一些體重。

“別忘了為約翰擺上一個碟子，他今天可能會回家來的。”每次當我把飯萊擺到餐桌上的時候，勞倫斯小姐總會這么提醒我。72年來的每一天，她都在那個餐桌上額外多擺一個碟子，等約翰從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歸來。

“約翰的頭發(fā)的顏色就像10月的橡樹葉的顏色，誰都沒有像他那樣美麗的頭發(fā)。我的母親過去常說，像那樣一頭美麗的頭發(fā)長在一個男孩子的頭上，真是被糟蹋了。”勞倫斯小姐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會微笑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在他去參戰(zhàn)的時候，我們倆都是17歲。他承諾我們會永遠相愛，他答應我會回來的。”

在她說那些話的時候，我?guī)缀跄軌蚩匆娔莻€17歲的女孩。勞倫斯小姐總是把她那一頭干燥的白發(fā)梳得光滑滑的，并把卷曲的發(fā)梢挽起來盤在頭頂上。她年輕的時候，頭發(fā)是金色而卷曲的。有時候，當她因某件事情而大笑著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會閃閃發(fā)光，只不過那只有一瞬間而已。她看著約翰的時候一定是那個樣子的。我想他們過去一定是非常漂亮的年輕戀人。

每個人都知道約翰已經(jīng)在那個苦難的冬天死在德國的某個地方了，但是，勞倫斯小姐從來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最后，人們發(fā)現(xiàn)，讓她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來，比讓她接受他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要容易，并且仁慈得多。

勞倫斯小姐從來沒有結婚，從來沒有孩子。在過去的那些年中，她的父母、姐妹和朋友們都相繼去世了，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惟一的客人就是我和我的哥哥，以及一位政府派來每月為她做一次健康檢查的護士。

即使是在夏天，在我們每天下午離開之前，我哥哥仍然要把勞倫斯小姐的那個大爐膛的爐子點燃。

“真奇怪，”勞倫斯小姐說，“現(xiàn)在的天氣跟過去大不一樣。在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冬天是溫暖的。我和約翰常常到樹林里去散步，我會把手插進他的棒球手套里。有時候，他伸手去搖樹干，雪花就會掉下來，落在我們身上，但是我們從來不覺得寒冷。當我和約翰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冷。約翰走后，天氣就變了，我再也沒有覺得溫暖過。”

當我聽勞倫斯小姐說這些話的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再也不僅僅只是歷史書中的一次事件了。對于我和我的哥哥來說，它是屠殺了千千萬萬個像約翰那樣的年輕男孩的可怕的災難。勞倫斯小姐所感到的痛苦、失去和孤獨，就像那場戰(zhàn)爭就發(fā)生在昨天一樣地鮮明和清晰。

我為所有死于戰(zhàn)爭中的士兵感到悲哀，我為所有帶著身體和心靈的創(chuàng)傷回家的士兵感到悲哀。但是，我最為之悲哀的，莫過于勞倫斯小姐以及所有像她一樣等待著愛人回家的年輕女士。

沒有人關注那些被留在后方的女孩子們。她們沒有紀念日，她們沒有獎章。但是她們一樣的勇敢，一樣受到了深重的傷害。

在我最近幾次去勞倫斯小姐家的時候，有一次，她又把她的全部故事向我敘述了一遍，不過，這一次，她要求我答應她一件事。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她把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愿意答應我你永遠都不會忘記約翰嗎?必須有人記住約翰。”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記得約翰有一頭像10月的橡樹葉那樣顏色的頭發(fā)，”我說，“你們都是17歲，你們一起在樹林里散步，他搖著樹干，雪花掉下來，落在你們的身上，你們永遠相愛。”

“是的。是的。”她嘆息著，笑得非常憂傷。“你確實記得。現(xiàn)在，另外有人會永遠記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