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銀行家的資耀華
歷來商業銀行運營模式是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離,股東依靠出資獲利,雖實施運營監控,并不參與實務操作。因此,“銀行家”一般是指掌控經營實權的管理者。
我國老一輩銀行家具有精深的傳統思想根基,大都出洋學習先進知識,在以勢欺人的外商銀行與復雜脆弱的錢莊雙重夾縫里經營華資銀行。在“寧波路”(華資銀行)與“外灘”(外資銀行)的抗衡中,孕育了張嘉、陳光甫、錢新之、李銘等第一代最負盛名的銀行家;而20世紀30年代初起,上海銀行業逐漸形成以華資銀行為主流的格局,涌現出像資耀華那樣出類拔萃的第二代大家。
資氏投身于銀行業長達70年,從沒離開過,這是一個奇跡。而銀行畢竟是高風險行業,除了戰爭、政治、貨幣諸因素所產生的危機,還有違約、市場帶來的風險。他在從業相當長的年頭里,直接處于經營管理的前沿陣地,經歷了無數的驚濤駭浪。尤其是1928年加入了上海銀行,成為他金融生涯的重要轉折點。
他甫一進入該行,就以電話號簿為線索,調查商業住宅區的分布,以總行為中心輻射各地段的業務藍圖;以顧客身份到各家中外銀行查考業務受理情況,取長補短,據此提出“四大建議”:一是關于服務及付款速度;二是在九個地區開設分行;三是成立完整的調查部;四是擴充信托部,使顧客需辦業務都能受理。
到了1930年,上海銀行業務日見蓬勃,資本仍是250萬元。他又上書提議乘時增加資本金,一半股東承擔,另一半全體行員分擔。通過這次增資,銀行資本翻了一倍,其中神來之筆是每位行員都成了股東。幾十年后,當研究者津津樂道此舉時,他卻反思道:“這種派股辦法不太高明。當時我想行員成了股東,就達到了‘銀行是我,我是銀行’之目的。可理想是理想,論資排輩是高層職員份額多,小行員有限;無息貸款也是高層職員多占便宜。所以小行員雖一時高興,幾年里因生活所迫都轉賣出去了。”
據資料顯示,當年陳光甫對資氏的許多提議甚以為然,而上述建議對該行由一家“小小銀行”成長為全國性的大私人資本銀行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直接導致存款業務由原來的6500萬元猛增至15280萬元。可見,他追隨陳光甫這位杰出人物數十年,用他自己的話說“受到很多教益”;反過來他的許多“建議”又影響了陳氏決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銀行家尚明對資氏曾有評述:“經常對銀行工作提出中肯的意見,都是有什么說什么,從不虛張聲勢。”縱觀他各個時期的直言敢諫,串連起他金融生涯的功業,體現了一種“大智慧”。1935年他在行務會議上提議各大銀行聯手在上海辦不動產抵押銀行,發行債券,盤活資金,獲得陳光甫、李銘、徐新六諸位大家的贊賞,擬請他籌備,后因宋子文插足而難產(如此以物信用的經營方式,至今仍有參考價值)。
建國初,他建議要保住信譽較高的“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牌子;1957年在民主黨派鳴放會上,又建議對舊中國行之有效的票據交換、債券市場可以采用。直到垂暮之年的諸多“提案”,包括央行職能與發揮專業銀行作用的提議,無不說明了他深厚的專業素養和富于創見的精神。
上海銀行是率先在國內銀行中設立調查部的。1928年資氏出任調查部主任,重新設置了工作性質和架構,可謂在商業銀行史上開風氣之先。查該行會議紀要,從他的報告,可以看到精心編制的調查部五年綱要,分為經濟和信用調查兩大類。所謂經濟調查,在我看來,本質上是經濟研究所,調查分析經濟政策、市場形勢、外匯行情和商品產銷。信用調查則是調查客戶財產情況,控制存貸風險,甚至對巨商榮家、劉家、郭家,不論有無往來,都搜集材料。
資氏在上海轉了一圈回到天津,正值內外交困的“白銀風潮”。他審時度勢,力挽狂瀾,抓源頭活水的大企業,抓兩大呆賬戶,使存貸起死回生,大有異軍突起之勢。
他在上海銀行的第二階段,鎮守在最為復雜、艱難和多事的華北地區,忍辱負重達十余年。他在亂世之中的經營思路更加體現出善于把握時機的應變力。抗戰爆發前夕,他因公東渡,耳聞目睹侵略者磨刀霍霍;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天津,一反“有款及早放出去”的做法,暗中實施壓縮貸款的舉措,使庫存資金充足,依靠拆借獲利,制定了應付提款、發展外匯和商業經營的策略,讓各分行幫助代銷押款的棉紡品,又與各旅行社協商代客一次付款。
日寇封鎖天津租界后,資氏臨危不懼負責堅守,抵抗日寇和漢奸的金融掠奪。從日寇侵入租界到日寇投降的四年多時間,是他“一生中所經歷的最艱苦的歲月”,面對威逼利誘,堅決不任偽職。抗戰勝利,他千辛萬苦設法輾轉從重慶冒險帶到天津一箱10萬法幣,發揮了幾十萬法幣的經營效果,也是他富有高超眼光的一樁逸聞。
摘自《世紀足音:一位近代金融學家的自述》,參見“本刊5月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