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時,學習成績不好。數學老師每次發試卷提到我的名字時,總是朗誦似的語調說:“韓小友啊韓小友,你什么時候能及格一回,讓我也開開眼呀!”數學老師不喜歡我。他喜歡闖闖,闖闖數學學得好,算術從來不打奔兒,張口就來。每次都能得到表揚,還是我們的班長,我們叫他闖王。
闖王身邊總有一幫人,每天放學,他們都要我背五六個書包!累得我哼哧哼哧地跟在他們屁股后。有時還讓我從家偷酒瓶子到小攤那兒換一毛錢五根的“焦米棒”,幾個人躲在土墻邊,一根一根地分,分到我這兒時,通常只剩下最短的一根。
我的理解是,因為最矮,理應吃最短的焦米棒,他們也因此叫我“球子”。我的懦弱或者說老實并沒有換來他們對我的認可,闖王一伙仍然時不時捉弄我。
……
日子以一種輕盈的步伐不緊不慢地往前邁,我則每天背著五六個書包暈暈乎乎地往前趕。
有一天語文課,我忘了帶小刀,默默地低下頭,偷偷地啃那截鉛筆,正啃得辛苦,忽然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投來。我吐了吐口里的木頭碎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語文老師的聲音很適時宜地傳過來:“韓小友這次作文寫得很好哇!下課了,你們可以傳看一下,真的很不錯。”我的眼睛盯著胸前的第二粒紐扣,臉熱熱的,頭暈暈的,倚著墻的身子顫顫的。
這是第一次受表揚,小學四年級以來的第一次,不易啊!
下了課,闖王喊我:“球子,拿來你的本子。”我正要遞給他,忽然覺得那一句“球子”很刺耳,就輕輕地反駁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喊我‘球子’了。”闖王聽了,突然放開聲喊:“球子,球子!”四周靜極了,我滿耳滿腦子都是“球子”兩個字,它像一塊恥辱的胎記扎著我的心。我已經12歲了,12歲的男子漢怕什么,我站直腰,第一次與赫赫威名的闖王對視——我決定揍他!
闖王尊貴的鼻子大開花,我則被他們一伙打得渾身青紫疊加,一時感覺不出到底哪兒疼。
自然,我被請進了辦公室。心想這一次一定要叫家長,爸爸的一頓毒打是挨定了。班主任老師叫我坐下,然后兩個嘴角間歇著上挑,靜靜地望著我。我的心直發毛,汗很快就出來了,滲著傷口。正好辨出了隱疼的出處。他摸著我的頭,用一種低沉的聲音慢慢地說:“韓小友,記著,你是一個好孩子,你沒有做錯什么。”
——選自《北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