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旅行像生活中任何一件事情一樣需要時間。如果你只是想走過某個地方,且匆匆一瞥,那很容易,但如果你想看到更多、感受到更多并且理解到更多,那就不僅需要時間,更需要毅力。尤其是行走阿根廷。
從孩提時代開始,我就對巴塔哥尼亞充滿向往。它位于南美洲南端,橫跨阿根廷和智利兩國。“巴塔哥尼亞(Patagonia)”一詞本身出自西班牙和葡萄牙語,早期殖民者曾遇到過一支特哈爾奇印第安部落,那些印第安人的身高超出常人想象,而且軟幫皮鞋也讓他們的腳看起來碩大無比。因此這里被認為是南極洲之前的最后一塊樂土,也就是世界的盡頭。行走在這片高聳入云的土地上,心似乎直通向永不可能到達的世界,那里,沒有盡頭。
鉆石般璀璨的自然神殿
——阿根廷冰川國家公園
在阿根廷旅行有兩個地方是一定要去的。一個是布宜諾斯艾利斯,另一個就是巴塔哥(Patagonia),而巴塔哥尼亞最值得探訪的,就是冰川國家公園(Parque National Los Glaciares,英文為 Glaciers National Park)。
阿根廷冰川國家公園位于西南部毗鄰智利的巴塔哥尼亞地區。這個地方有個昵稱—世界的盡頭,因為再也沒有比這兒更接近南極的地方了。在過去,要到這地球的盡頭,只有公路。2000年12月,最接近冰川國家公園的城鎮卡拉法特(El Calafate)建成了一個可以供七三七飛機降落的機場,到冰川國家公園,頓時成了阿根廷人民最時髦的旅行項目。據統計,2005年來此旅游的人數,可達50萬。

冰川國家公園是由13個大小不等的冰川所組成。大多數的冰川深藏不露,只有烏撒拉、歐內利湖(Lake Onelli)周圍的冰川、斯佩嘎齊尼(Glacier Spegazzini)、莫雷諾(Glacier Perito Moreno)冰川做為眾家冰川的前哨,已經不知矗立了幾千百萬年,此刻正等待著人類揭開它們神秘的面紗。這些冰川的前緣融化成水,而水則蘊積成湖,名為阿根第諾湖(Lake Argentino)。阿根第諾湖和冰川之間形成湖灣,像個臂膀連接著冰和水。
冰川的剎那,卻是人類的滄海桑田
第一天是游艇之旅,經過除了莫雷諾之外的所有地點。船在湖上航行,周圍是尖削的山峰,山坡明顯地為已經消失的冰川切割,只有在向陽處、水分可以沉積的幾塊區域生長出不算高的小樹。這些山峰有些地段崎嶇得像是巖漿冷卻。可以想象,在冰川撤退的剎那,它們仍然是猶豫不決,一來一往地拉鋸,連地表都刮出厚厚的傷痕了。
至于湖水,則是綠的結晶,蘊含 著豐富的礦物質,如同乳汁般。人們稱這種營養豐富的冰川水為“冰川奶”(Glacier Milk)。它甚至真的可以作為營養品食用,甚至于還有食譜。這“冰川奶”想當然是取之不盡的,但是沒有任何人在此取樣,因為湖岸的風景早已將我們的魂魄吸引了。就算暫時收魂,也立刻警覺到不知是雪還是冰的風雨。我穿著防雨、防風的夾克和褲子,里頭還有一層夾克,可是仍然不敵這些刺骨的箭雨,不時還是得進艙內取暖。我自信不怕冷,可是凍僵的手指可不是意志或是體格的問題。手指一旦凍僵,照像機的快門根本無力按下,甚至連接觸快門的知覺也不存在。那時,也只有向自然認輸,讓室溫恢復手指的知覺。
阿根第諾湖上冰堡如鉆石般璀璨
當湖道變窄時,特殊的景觀出現了。一個個從冰川斷裂開來的冰堡,因為結晶緊密,加上日光折射,就顯現湛藍的色彩。如果鉆石的價值和它的大小成等級正比,那么這阿根第諾湖就擁有了世界上價值最高的寶藏,而且源源不斷。他們像是嚴陣以待的衛士,守衛著這冰天的疆土。
巴塔哥尼亞冰原面積有1.7萬平方公里,大小僅次于南極大陸和格陵蘭,是人口兩千萬的臺灣一半大。北美洲著名的哥侖比亞冰原是旅游勝地,也只有325平方公里,只是此地的零頭。這兒又是世界的盡頭、人類的前哨,加上冰雪連天,守御這兒是名副其實的天職。

這些衛士最致命的武器,就是隱藏著的身軀。科學家說,這些冰堡只有15%露出水表。1912年4月14日,泰坦尼克號就是被這隱藏的危險所欺瞞。在水面下狀如利刃的冰堡橫向地將這艘正進行處女航的、號稱永不沉沒的豪華郵輪切割,所有精心設計的絕緣防水艙全數破裂,船也就沉了。總共有1523人遇難,超過60%以上。
我見到冰堡的第一個反應,便是不安。然而,我也知道,自從冰川國家公園開放以來,從來也沒有發生類似的災難,我只有從歷史中得出結論:我們不會有事的。撞擊泰坦尼克號的冰堡,應該說是冰山,是在五千年前形成的。這兒的冰堡,應該不至于如此長壽吧。
朝拜這無神的自然神殿
越過重重冰雕的衛士,我們抵達烏撒拉冰川的前緣。船就停在冰川的前方。引擎停了,船身搖晃。我們成了朝圣者,朝拜這無神的自然神殿。在雅典衛城我看到了帕特農神殿,為它的壯觀而啞口無言。但是那些古代的文明締造者,當然是沒見過這冰川,若是,他們定會重新設計,將神殿加大十倍、百倍。
冰川是有坡度的,源頭云深不知處,所以這冰川就像李白的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在這前緣所形成的神殿大門背后,感知到的是一望無際、并肩接踵的天兵神將,呼之欲出,要搞個奪門之變。也是,冰川前緣承受不了壓力,就會發生冰崩。冰川坐落于狹長湖灣的最深處,所以即使只是一小塊石頭掉落,也會造成轟隆聲響,更別提斷裂的是沿途所見衛士的身軀了。我在想,如果此時有人從高空為我們照像,一定是個懾人的對比。照片的大部分是半個臺灣大的冰原,伸出許多魔爪。只有一小角是乘船的游客,在魔爪前魂飛魄散,如同螻蟻般地渺小。
離開烏撒拉,船開到了歐內利湖。這個小湖是由三個冰川沖積而成,而湖的另一旁則是森林。巴塔哥尼亞一般降雨很少,加上冬季酷寒,少有植被,但是這兒卻始終濕潤,也有森林。那天天色陰沉,這湖,就像是魔戒世界里魔鬼妖怪的孵化場。一個個斷裂的迷你冰堡星羅棋布于湖中,加上溫度的變化和風蝕,變得平滑如卵。我在湖邊攝影,忖度著最佳視角的同時,似乎也是在等著這些巨卵會孵出什么新奇的生靈。
混沌初開的冷酷仙境
——阿根廷冰川國家公園 莫雷諾冰川
涉冰結束之后,我們回到了碼頭,在那兒坐上游覽車到莫雷諾(Glacier Perito Moreno)冰川參觀。冰川是以19世紀的阿根廷探險家命名的。不過,他終其一生,卻沒有緣分見到這壯觀的冰川。

這冰川有多大呢?它是有半個臺灣大的巴塔哥尼亞冰原的一只臂膀,這臂膀就有257平方公里大。長度不長,有30公里,可是卻有四公里寬。中國長江最寬處為一公里、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在圣路易也是一公里寬。埃及尼羅河在阿斯萬(Aswan)和入海口開羅亞歷山德拉港之間的平均寬度為2.8公里。至于歐洲的萊茵河、多瑙河,那就只有乎其后、畢恭畢敬如小巫見大巫的份了。如果長江是無數歷史英雄人物不得不卻步的天塹,那光這冰川的寬度,就可以讓人咋舌了,遑論其他。
江河縱然寬闊,但河面是水平的,水平得足以踏歌行,高度是零。但是,莫雷諾冰川的前緣卻從河面拔高60米。雅典的帕特農神殿平均高度是10米,中國長城的最高高度也是10米。大概古希臘人和中國人都認為九是至高無上的數字。《易經·文言》傳說:“干元用九,乃見天則。”大概只要越過了九、到了十,就可以與天齊了。可是,這莫雷諾冰川可不管人為的臆想,它有區隔華夏和蠻夷的長城六倍之高,古希臘崇拜至尊無上的神祈之神殿,也無可比擬。所以,它作為眾神之神的神殿,自是當之無愧。《道德經》上說:“天法道,道法自然。”所以這冰川是自然的神殿,可謂恰如其分。

冰川的移動之慢,是在抗拒時間的滴水穿石。按照這種速度,我所看到的冰川可能是數千年前從幾公里遠處,如同泰山壓頂般地正步而來的。只不過說是“如同”,但如果古人真的見著了這冰川景觀,泰山壓頂肯定是不可形容萬一的、了無意義的囈語。
冰川不斷地往前推移,抵觸到了觀景臺所在的半島尖嘴還不停歇,于是就累積成為一道嚴峻的冰墻。這緩慢但有力的前行,看似不動聲色,但要翻天覆地,則勢如摧枯拉朽。在人類的歲月無法識別的動態之中,冰墻因為各個點的力道不一,終于自我毀滅、崩塌傾圮。我在高地上明顯地可以看到傾圮的遺跡:亂石崩云,卷起千堆雪。
壯碩的冰墻不過是這萬里冰封的前緣。它的身后,更是讓人膽顫心驚。我所在的觀景臺位置,太陽像珍珠般地閃爍,但碩大的冰川之上,天色晦暗、雨霧繚繞,冰川與天空形成混沌。碩大得可以吞噬時間的冰川,給了我們置身黑洞的經驗,極目遠望,這257平方公里的冰川,見不著邊際,像是萬劫不復的陰曹冥府。是定格的千軍萬馬,是紋風不動的海嘯,將在地動山搖之際噬人于瞬息。威武不能屈,脅迫不能移,只有自身的推擠,才可以亦步亦趨。而這亦步亦趨,是以千禧為單位。我們的生命短暫地如同莊子筆下的朝菌,是無法想象、更無法看見它的勢如破竹、一瀉千里、所向披靡。
混沌初開是什么狀況呢?有位科學家寫了首詩形容:“霹靂一聲天地開,日月星辰出塵埃;核火燒盡引力在,大千世界或重來。”這就是混沌宇宙的起源和再生。科學家即使講究實事求是,但為了修辭,也不得不將數兆億年的變化,說成是“一聲”。但是,莫雷諾卻真讓我體會到了這修辭背后的想象和驚嘆。你說冰川移動之慢,是在抗拒時間的滴水穿石,但前緣不時發生冰崩,聲聲霹靂、聲聲雷霆萬鈞,卻又像是與時間競速,快得讓人心慌。這是冰川自身導致的悲劇:前緣不敵身后千軍萬馬的推擠,只有縱身跳入湖水,沒有李白撈月的雅興,沒有王國維的以身相殉,只有悲壯的氣勢聲響,成為霹靂。讓人看到、也聽到宇宙的生生滅滅,周而不息。讓人知道在視覺之外,聲覺也蘊涵著世界的無窮無極。談到電影《英雄》的配樂,作曲家譚盾說,音樂是無法書寫的文字藝術,他的作品是要讓觀眾用視覺欣賞的。所以他的音樂是聽得見的美感。這冰川的霹靂聲響,帶給人的正是視覺的震撼。心理學家說,如果耳朵接上了腦部主管視覺的部位,那么聲音的刺激就會產生幻覺。人類的意識活動,卻可以將生理可能產生的錯亂,成為奇情綺想,無須科學儀器。但沒有冰川千禧年來的迷惑、沒有這257平方公里的大音箱,我們精彩的意識活動,也無處萌芽。

風云主宰的銀色冰川
這片疆域看起來像是由巨大的幾何圖案構成,讓人迷失,并且讓人懷疑人類的行為在此毫無作用。它是地球上少有的尚未被污染的區域之一,從制高點上看,這片土地充滿奇跡。到今天為止,這個總面積達24500公頃的山塔克魯茲省(Santa Cruz province巴塔哥尼亞屬該省轄管)的土地上,僅有人口1.6萬人。一片銀色的冰川,融于風云主宰的世界中。
風主宰的家園
一路上單調乏味,而且塵土飛揚,終于到達了El卡拉法特機場(El Calafate),來到了一個叫查爾頓(El Chalten)的小山村,它是巴塔哥尼亞冰川公園的大門。我的計劃是徒步至冰川,到達最遠的山脈,然后宿營幾個晚上。徒步去冰川,必須有一位導游帶領,否則將不被允許單獨前往。三天的徒步之旅,包括帳篷、食品、酒類和徒步導游服務需要120美元。
我沿著一條小路上了科羅托瑞冰原,這里空氣干燥、陽光刺眼、烈風四起,整個環境顯得安靜死寂。雖然是夏天,但這里位于地球南端高緯度地區,因此陽光雖然強烈,卻只是溫暖。而那些持續不斷的風和附近冰雪覆蓋的山脈則提醒著我,我身處自然的疆界。
短短三個小時的徒步,我便經歷了綠色的森林,然后是迷人的山谷,最后到達旅程的終點—這是一片開闊的、白雪覆蓋的山峰地帶,那些山峰直入云霄。一路上我只遇到過三個人,這讓我覺得自己是在自然的大操場上獨自漫步,空氣那樣冷,風不斷地刮著那些山,然后消匿至山谷中,風才是這里的主宰。

沿著地圖上標識的線路,我很容易地找到了宿營點,此時已經有一頂藍色小帳篷等待著我,美味的食物也正在向我招手,宿營地周圍的松樹在風的吹拂下低語。我首先看到的是導游迪耶戈,他體格強健、精力旺盛,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出于對戶外運動的熱愛而選擇了導游的職業。他告訴我,另外五個人會在當天某個時候到達。阿根廷的導游是世界少有的訓練有素的,他們必須經過三年的課程學習,包括登山、救援和地理知識的訓練。所以他們個個知識淵博,可以在野外環境中獨立生存。
我的導游叫卡爾利,一個安靜的、有點哲學家氣質的年輕人,對世界來說,他仿佛就是和平。他的處世哲學是“慢慢開始,漂亮結束”。我后來才了解到他是所有導游中最合格的,因而被取了個外號叫“公牛”。我們的廚子是瓜達拉普,外號叫做“粗心的美人”,因為她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的美麗。她具有變戲法的能力,總能在我們的“廚房”—那頂白色小帳篷里為我們變出豐盛的菜肴。
離宿營地大約10分鐘路程的地方就是冰原和冰川了,冰川背倚尖利的科羅托瑞山,其巖頂峰高3128米,盤旋著挑向云層。因為惡劣的風力條件和變化多端的天氣,這座頂峰是世界上最險惡、最難攀登的巖頂。許多登山俱樂部都會在此痛苦地等待上幾個星期,以期在好的天氣里向它發起挑戰,但通常還是會以放棄而告終。這里最高風力可達200公里/小時,從西邊的高氣壓層吹向東邊的低氣壓層,因此,在這里和風對抗簡直不可能。
冰凍的夜空
看一看周圍的樹和巖石,你會發現這里所有的東西都被風刮成鋒利的形狀,其中也包括那些山,仿佛它們統統以這種方式向風表示尊崇之情。在我的印象中,當那些無情的風呼嘯著刮過山峰時,頃刻之間,藍天立刻變成了灰色,天空中也突然籠罩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烏云,前一分鐘你還能看見科羅托瑞山的頂峰,而現在一切都被黑暗吞沒了。天空突然開始下起冰雹,周圍一切都在瞬間改變,這讓我不得不穿上自己的皮靴。

回到宿營地時,我發現其他的登山者已經到了—三個高個兒是澳大利亞籍醫生,另兩個已經安頓好住宿,并準備明天向冰川進發。這時太陽正漸漸地消失在遠山中,氣溫驟然下降。大家坐下來一邊品嘗瓜達拉普為我們精心燉制的食物,一邊閑聊著這個荒涼而美麗的地方為我們舒解了城市生活所帶來的壓力。天空沒有星星,但卡爾利導游說如果天氣沒有那么混朦的話,明天早上將變得非常“完美”。我們并沒有問他怎么會知道的,但我絕對相信他的話。我們一起分享美酒,以增強身體的抗寒能力。天氣跟冰凍似的,透過帳篷,我依然能感受到深深寒意,我還聽到隔壁的澳大利亞人的像機械步槍一樣的鼾聲。
感受大自然的魔法
清晨起來更冷了,但天空也呈現出明麗的藍。大家穿上高山靴和冰爪,套上保護繩結,沿著冰川中最精華的一條線路走去。在冰川行走,冰隙是最危險不過的了,最深的冰洞可以達到地下30米,而且這些冰隙上面通常都覆蓋著薄薄的冰,發現它的時候可能你已經不小心踩上去了。
我們背著食物,在風的間隙中穿過一片寂靜的原始森林,面前出現一條冰川融化成的綠色河流。我們必須使用滑輪和保護繩結才能跨越這條河。此刻雪在太陽的映照下白得刺眼,風似乎有所減緩。那些原始森林的樹下面是濃密的青苔,被當地人稱為“巴巴的迪波羅”,意思是“魔鬼的胡子”,它們只在絕對純凈的環境下才能生長,它們也是當地環境純凈的指標,人們甚至不允許馬蹄從它們上面踏過,以保證公園的自然原生狀態。
我們的目的地是冰川深處的一面冰墻,一路上,我們小心地魚貫而行,穿過那些純凈的冰川之河,藍色冰川融化發出陣陣爆裂的聲音。這些水絕對的純凈,甚至不含一絲礦物質,它們冰冷得讓我們的嘴都麻木掉了。
沒有任何征兆,風又開始猛烈地刮起來,盤旋著穿過山谷,撕扯著我的夾克衫。天空依然很藍,但風發起飆來。冰川的碎片被刮起來,撞擊著我的太陽鏡,發出噗噗的聲音。卡爾利提醒我們蹲下,這是惟一的抗擊狂風的方法。我們屈膝彎腰,同時贊嘆著這個地方,這種荒誕的美麗,也許這正是我們被這座天堂接納的一種方式。漸漸地,風停下來,我們繼續前進,伴隨著一路的驚險和美麗,穿過一座座冰山。
我們顯得那樣孤寂,在這片16平方公里左右的藍色和白色冰面上,大家都不想說話,都不愿打破這沉默。
當天我們返回宿營地時,卡爾利示意我們停下來,但停下來的兩分鐘內他一句話也沒說。我們只安靜地站著,除了風聲,什么都沒有,我們靜靜地感受著大自然的魔法。
Jeef Fuchs:匈牙利裔加拿大人,因在臺灣生活三年,得中文名為傅杰夫。二十多歲開始邁出行攝的腳步,從此隨時上路、隨時停留,并在其中找到無限樂趣。酷愛茶,且一飲便可品得茶的種類,烏龍茶更是走到哪兒帶到哪兒;渴望溝通,每到一地前先學習當地語言,除去母語英語,能用漢語、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與當地人簡單對話;著迷于各地區原住民的生活,深居過臺灣原住民的小山村、與云南中甸山里的藏民一起收割過青稞、在阿根廷少有為外人踏足過的小村里看年輕的奶奶給孫女編辨子……行走是他的狀態,拍攝、寫作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熱情所在。一直在路上的傅杰夫因為滿懷著對不同文化的期待而滿懷欣喜。

淡定中綻放的生機
撒爾塔(Salta)位于安地斯山脈和拉普納(安地斯山脈中的沙漠地帶)上的黃金地帶,座座村莊坐落于山巒之中,這里的人們擁有西班牙和印地安人的血統,他們在此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但是在這簡樸中卻綻放著無限的生機,這是生活的本真狀態。
到達后的一個早上,我在喝自己的意大利濃咖啡時和一個當地人閑聊,他提到了偏遠的北部,靠近玻利維亞邊境的一個美麗小村莊,它所屬的鎮叫Iruya,聽起來像“伊努佳”。三天后,我在幾輛又臟又窄的小巴士中輾轉前行,一直向北,朝他提到的這個村莊進發。村莊坐落于一個海拔2500米的山谷之中,越往里走,我所轉乘的巴士也越干凈,也更便宜。其中最大的問題是,怎樣搞清楚哪輛巴士會去哪個村莊。一路上盡是赭紅和暗綠的巖石,呈三角形,一直到達目的地,熱風不斷從這些石頭的通道中襲來。
村里的人幾乎都是西班牙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大部分人都是魁奇爾和奧瑪瓜卡部落后裔,他們的祖先早先為山里的主要游牧民族。
這里還有一個好處是沒有徒步路線指導圖,通往山里的路在古代就形成了,并且存留至今。我帶了些干糧,想進山看看自己能從這了解些什么。我沿著那些小路走進山里,到最后發現自己身處羊腸小道。波克小狗一直伴隨我左右,它是土狗的變種,仿佛知道哪些路好走,哪些不好走,我因此總讓它幫我帶路。

此后的六天,我經常在山里宿營一夜再返回旅館。晚上氣溫特別低,波克小狗都冷得想鉆進我的毯子里。這種環境讓人很容易妥協,甚至是自我放棄。
大多數時候,房東奧桑塔石頭壘造的小廚房里都會有四到十個小孩,她負責照顧這些孩子,也負責他們的小學學前教育,我通常在一旁安靜地看他們上課。山里人們的特征很像亞洲人,這似乎可以應證很多年前,他們的亞洲祖先跨過北美大路橋來到南美的說法,而且,屬于亞洲的很多風俗習慣至今也有所保存。其中一個女孩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她有胖胖的下巴和棕色的眼睛,我給她取了外號叫“羊脂球”。
有天晚上我意識到自己該走了,要是再久點我會賴著不走了,我已經習慣了村子里的生活。當我告訴我的房東我要離開這里,繼續自己的旅程時,他們只是笑著說,如果我想回來,就告訴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那個晚上,我們共享了阿根廷著名的阿撒多燒烤大餐,我們在露天進行這一切。離開時,我竟有些離別故鄉的惆悵。

荒野中的狂歡
我的計劃行程是繼續深入西邊的玻利維亞高原地區。這個地區由于高海拔和氣候的原因形成了一片荒漠。我計劃和一個小鎮上的朋友會合之后去更西邊的安地斯山脈和智利接壤的地方。我們的終極目標是西北部荒涼的卡塔瑪卡省(Catamarca),它集沙漠、高山、死火山和村莊于一體,像是個被時間遺忘的地方。因為被遺忘,所以讓人在駐足時禁不住試圖徹底釋放,一種原始的狂歡熱情在原始的荒野中上演。
幾天后,我和朋友在阿邁克德爾山谷的一個小村子里碰上了面,我們開著輛小四驅吉普車開始了計劃的旅程。一路西行,我們經過了阿根廷貝冷時代的首都“龐克(Poncho)”,現在這座古城鎮完全荒廢掉了,活躍于此的生命只有樹蛙。
我們的吉普車很快就被路上的灰塵弄成灰蒙蒙的顏色了,這片地區位于兩省交界地,北邊是卡塔瑪卡省,南邊是拉瑞爾加省,寂寥的公路沿途除了山巒和沙塵,什么都沒有。最后我們到達了費爾瑪巴拉,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它是阿根廷最窮的兩個省卡塔瑪卡和拉瑞爾加接壤的地方。這片地區曾是古印加王朝的一部分,因此很出名,也十分迷人。
在費爾瑪巴拉,選擇吉普車之旅是再實惠不過的了,即使你沒有太多錢,當地人也愿意用自己的交通工具帶你一程,只收極少的費用,這也是體會本土文化及和當地人融合的最佳方式。當地人的特征和生活方式最能體現自然環境所帶來的影響。這里的人們都戴帽子,擁有典型的印地安人特征,仿佛時間早已將他們遺忘。人們到哪里都習慣走路,不管是穿越沙漠,還是翻越高山去集市。
這些現狀是由于特殊的地域文化和政治原因形成的。從16世紀開始,西班牙殖民者登陸到南美洲,從此,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土著部落都開始受到那些現代文明程度雖然很高,卻相當野蠻的人的壓迫。魁爾姆斯、卡爾卡奎、魁切爾、迪耶圭塔、露勒斯以及奧姆瓜卡等一些主要的部落遭到迫害,被趕盡殺絕。到了今天,我們這些旅行者依然可以看到這里的古代農田幾個世紀以來不再變化,定居地附近的石頭地形依然保存著原有的樣子,見證著這片土地的舊時光。
一次,在我們離開費爾瑪巴拉、開車前去皮瑟斯山的旅程中,見識了世界上最高的死火山,即使如此,現在高達6887米的它依然很可怕,也很迷人。我們徒步攀登,慢慢地向上,但在經歷了那么多汽車旅行后我們都很疲倦,所以不想在此耗費太多精力。

這里也是見證阿根廷歷史上人與自然進行殘酷斗爭的地方。拉瑪斯部落及其嫡系部落瓜拉科斯和維庫拉斯部落在這個貧瘠的土地上至少生活了1.2萬年,一萬多年以來,這片高地上沒有任何變化,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和一百年前人們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這里的年降雨量為250毫米,但蒸發量卻遠超于此,所以我們所到之處,土地像擱置很久的蛋糕一樣干燥,還有那些鹽湖,各種沉淀淤積其中,水面一片死寂。據說這里還找到過去700萬年前人類活動的足跡。這些鹽湖為成千上萬的尖尾鳥提供了生存之必需,它們經年累月棲息于此。
離開費爾瑪巴拉的最后一天,公路上橫亙著一個白色的大沙丘,沒有交通工具從這里經過,也沒有人走過的痕跡。其實這座沙丘對我們的四驅吉普車而言不成問題,但我們還是彼此看了看,同時想著下車,丟開我們的“坐騎”,奔向那些柔軟而滾燙的沙粒。風不斷地吹著,沙子被刮進我們衣服的每一寸褶皺里,白喇喇的太陽非常刺眼,但我們卻盡情地享受著這次旅程的最后時光。因為,再經過兩天單調的車程,我們就要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仿佛一場世界盡頭的末日狂歡。太陽、沙丘和我們的吉普車見證著我們的狂歡。
戶外探險+提示
如前所述,這兒的旅游季節最多只有五六個月,因此旅游季節的人潮讓機位一票難求。如果為了確保機位,可能只有跟團或是在網上訂購。然而,網上的報價都比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地安排要貴出三到四成。我是在美國感恩節期間,也就是11月底到阿根廷自助旅行的,所以只要有一張機票空缺,就可以成行,于是沒有事先安排,計劃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再找旅行社。果然,旅行社和我說,我非常幸運,因為我選的日子只剩下一張機票。由于冰川國家公園現在是阿根廷國民旅游的熱門景點,因此費用不菲。機票和三星住宿,四天三夜,不含當地的旅游項目,至少需要1500比索。到了卡拉法特,需要再和當地的旅行社安排每日的旅游活動。一天的旅游活動大約在300比索左右。
巴塔哥尼亞俗稱世界的盡頭,這兒太陽看似不強,但紫外線極為惡毒,因此,防曬油、帽子是必需的用品。如果要在卡拉法特購買,價格可能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兩到三倍。至于其他日常用品,這兒非常方便。餐廳的水平也都不錯,價格也不算貴。此地雖然一直都是世界知名,但真正大量開發也是機場建成之后(2000年12月)的事,所以旅館大都是新蓋好的,只是價格不低。建議還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由旅行社安排,因為不僅比較方便,而且價錢不會比自己安排的高。
布宜諾斯艾利斯每天都有班機飛往卡拉法特,直飛時間約三小時。飛機是在市區北方的國內空港(Aeroparque)起降,而不是南方的國際機場(Ezeiza),千萬別搞錯了。卡拉法特機場距離市區還有20公里。如果已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安排好行程,會有專車接送。除非想在國家公園到處亂逛,否則沒有必要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