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記得好好愛惜自己。”掛斷電話,我坐在列車里,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我沒有告別,和青兒。我要離開,或許永遠也不再回來。我不能再去見她了,或者要求她來送送我。因為我心里很清楚,如果見到她,我絕對不舍得離開。
透過車窗的玻璃,我看到站臺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在人生的道路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是那樣的盲目,一如早春的絮,沒有人知道它們從哪里來,也沒有人知道它們到哪里去。在每一個瞬間,都有一些事情開始;在每一個瞬間,也有一些事情結束。
我終于決定要走了,在10分鐘之前,然后我就坐在了西站這列南行的列車上,在10分鐘之后,火車開動了。在遠離青兒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流淚了。我帶著即將離開的不得不放手的愛情,從此要遠離青兒的世界,遠離這片讓心疼痛的地方。
車廂里靜靜的,帶著憂傷的氣息。空氣很沉悶,有人大聲的咳嗽。無端的,許多莫名的往事便呼嘯而來。
其實許多事情是注定了的,如同那首《枉凝眉》里唱的一樣。一個喜歡向左,一個喜歡向右,卻沒有一個圓形的水塘讓他們約會,最終難免要錯過。
我是相信命運的。命運雖然千變萬化,但依然有它的規律,那就是出其不意,然后再出其不意。
5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9月的下午。我一進北大的校門口,就遇到了她,那個從唐詩宋詞里走出來的婉約女子。
她穿了白色的翻領的短袖衫,那種很純很純的白。很潔凈的一張臉,素靜而淡雅,臉上有著薄荷的清香,絲絲的透過來。她的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靈韻眨動。嘴角微微的有些住上翹,似笑非笑。世界開始變色,由鵝黃到淺綠,再到翠綠,她從綠色的背景里凸顯出來,如同一朵不加修飾的空谷幽蘭。她的柔柔的秀發從頭上束了往后瀉下去,還有兩綹如同歡快的小溪,高高興興的拂過娥眉,彎彎曲曲的走過來。不知她用什么束的頭發,好像是黃色的燈絲絨的線,打成了好似梅花一樣的結,飄了長長的穗兒,詞里說到的黃金縷也就是如此吧。
我并不認識她,那時。
我愣愣的站在門口,看著她,一直看。
“你是新生吧?”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從她口中說來,格外婉轉。
我不用說話,只點點頭。其實誰都能從我的行李上看出來,我本來就是新生。
她便和我提了行李到新生接待處。
從那時起,我就愛上她了。
“我是柳永。柳樹的柳,永遠的永。排行第七,小名兒叫柳七的那個就是我。我很小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記得很多很多很多的詞,比如‘煙柳云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比如‘多情自古傷離別’,比如‘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比如……”天知道我為什么要說那么多,和她。
我說話的時候,她笑了。她笑得很好看,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笑,一時又想不起來。
在我還沒來得及找到她之前,命運跟我開了第一個玩笑。
在上第一堂我最最喜歡的古文學課時,就見到了她,那個我第一眼就決定愛上的人。不是漫畫里說的那樣——我在她左邊,愛情在我右邊。
她是我的老師,學校里最年輕的講師。本名唐青,小學3次跳級,中學一路殺來,大學畢業留校,如今也只比我大了4歲。可是,就算她只比我大一歲,也仍然是我的老師,這是無法改變的。
這份愛我深深地埋在心底。大學四年里,我堅壁清野,再沒有一個女孩子走到我的心里。兄弟自然一大堆,五湖四海。楊子總說我,你是個石男。兄弟們就笑,背地里叫我呆呆。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心里的事他們又哪里知道。校園里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4年時間,說快就快,說慢就慢。比如我的那些兄弟們,愛得天也昏地也暗轉眼就到了執手相看淚眼的日子;比如我,無聊的時候就去看書,其實看書又有什么好,只能讓無聊的更無聊,寂寞的更寂寞,或者更加無聊加寂寞。
對于一棵樹來說,花朵和葉子可以有許多,而莖只有一條。其實莖里有的,種子里早就有了。那種子就埋在我的心底,4年了。
這4年來,我走得很苦。在我時時的默默的用整顆心來注視的背影里,是她,那個唐詩宋詞里走出來的婉約女子。4年里,我隱藏著自己,心里熱烈的期盼沸騰的激情只能化作逝去的時光下漫不經心的一瞥。
天可見憐。
4年了。她,那個叫做青兒的女孩子。依然是,“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我終于畢業了。她還沒有變老,而我已經長大了。
放棄了許多屬于我的東西之后,我留在了北京,做著一份并不十分滿意的工作。但這卻是為青兒,如果同愛情相比,那一點點的不如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了我是她的學生,而我又在離她學校曾經也是我的學校很近的一家公司工作,所以我有空就請她吃飯,也就是一些快餐小吃之類的大排檔,貴的地方去不起。名義上是為了報答她的誨人不倦,暗地里卻是因為愛她。
她有些單純,一直把我當做她的學生,想法很簡單。我看她吃東西,很淑女的樣子。我就在一旁竊笑,逗她說淑女難當淑女難當,連吃飯全沒有樂趣,吃得那么痛苦。她還像課堂上一樣說,坐好,不許亂說話。我就笑,笑得前仰后合。她也笑,看不到牙齒。
后來我就給她寫一些詩:
我是天空里冉冉飄落的雪,不離不棄。
本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我遇到一個女子,
那個和我一起分享天空的人。
我看見她,一個人對著我幽幽的嘆氣。
時間被吹落了。
我用了千年等待,她的笑。
當你再次望著我的時候,我就開始飄了,
在等你握住我的時候,我還沒有停。
當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就想著你了,
在等你擁抱我的時候,我就快要化了。
我是庭院中一朵玫瑰上的靈,自古多情的種。
本來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我愛上了我的主人,
那個和我分享第一縷陽光的人。
我看著她,時常一個人默默的對著我嬌嗔的笑。
我用了千年等待,她的回眸。
時間被拉長了。
當你再次望著我的時候,我就開始活了。
在等你淹沒我的時候,我還沒有醒。
當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在等你擁抱我的時候,我就快要化了。
她開始有意地避開我。打她的電話,不接。再打她的電話,再不接。我就到她的課堂上去聽她的課。
她笑了對我說:“總這樣跟著我,累嗎?”
“你不知道嗎?有王語嫣的地方必有段譽。”
她搖搖頭。
天!不知道也好。
總之我們又開始接觸了,想她的時候我就和她說說話。
她對我若即若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我也和她說那4年,那種子埋在泥土里卻不能萌發的4年。
她的表情淡淡的,淡淡的。
她依舊對我若即若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日子,我用了全部的勇氣對她說:“我們戀愛吧。”繞過了一切一切的方程式,用最原始的毫無修飾的話語。
她便低了頭,之后抬起來。“我還沒有準備好。”她也繞過了一切一切的繁復。
仍舊是若即若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命運和我開了第二個玩笑。
這是我怎么想也沒想到的答復。
我還是決定要離開了,10分鐘之前,然后我就在這列南行的火車上坐著,漫無目的,漫無目的,10分鐘之后。
去哪兒呢?一站一站的坐,就到了大理。
我打電話給楊子。
在我散架之前,楊子總算找到了我。他把我扛上車,就開始罵。
“他媽的柳七你瘋了啊你!這么遠的路,你硬座。”
眼淚不爭氣地就流出來。泛濫,泛濫。
醒過來的時候,過了一天一夜。睡覺的時候還在想,青兒,那個唐詩宋詞里走出來的婉約女子。醒了之后,精神要好許多。
晚餐的時候,楊子拉著我去喝酒,一桌子的狐朋狗友。自從楊子做了這個之后,他的朋友就五湖四海加五湖四海了。
我跟每個人猜拳,大聲的說笑,醉得一塌糊涂。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下午了。大理的下午有些暖。
我才有時間轉。楊子這片“狐窩”,像老北京的一個四合院,唉!又是老北京,我就想笑自己,苦笑。
門前一個小院,里面滿是不知名的植物。中間有一種白色的花朵,很純很純的白,千層瓣,極美。
是她!就是她了。沒錯,是曼陀羅。
又想起那句話,有王語嫣的地方必有段譽。心開始痛。想著想著,眼淚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總想著要忘記,可是還是在笑過累過醉過之后為你流淚。每一次眼淚不經意地流出來時我就想,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為你流淚了,以后要把你忘記。可是還是,還是不能,不能就這么忘了,就這么簡單的忘了。流吧,不爭氣的眼淚。
楊子還拉我去喝酒,介紹一桌子又一桌子的人。
我跟每個人猜拳,大聲的說笑,醉得一塌糊涂。
醒過來,我就到院子里,看院子里的曼陀羅。
又想起那句話,有王語嫣的地方必有段譽。心開始痛。想著想著,眼淚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總想著要忘記,可是還是在笑過累過醉過之后為你流淚。每一次眼淚不經意地流出來時我就想,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為你流淚了,以后要把你忘記。可是還是,還是不能,不能就這么忘了,就這么簡單的忘了。那就流吧,不爭氣的眼淚。
楊子發現我在流淚。
他在我前面走過去。流淚。
他從我前面走回來。流淚。
“柳七,你能不能靜一靜。”流淚。
“我求你,你能不能別這樣。”流淚。
“我剛活得有點人模狗樣,你別嚇我行不行。”流淚。
我的眼淚就這么不爭氣。
還好有個楊子,愿意聽我絮絮叨叨的說。然后楊子就開始笑,笑到直不起腰來。
“我知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說,“我們從前那位唐老師,現在的你的青兒,說白了就是轉不過一個彎兒來,明明你是她的學生,忽然就要和她戀愛,你說她是不是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調整你的角色,還有她的角色,你自己說說,你說啊,你說。”
我愣在那里。是啊,我只想著自己的感受,受不了那份若即若離。
她呢?她又如何能一下子接受我。
“打個電話吧。”楊子說。
我撥通了她的電話,不知道說什么好,就這樣沉默。
“是你嗎?我知道是你的電話。你在哪兒呢?”
我還是不說話。
“大理。”楊子在一旁大聲喊,“柳七他愛你。”
我終于哭了,第一次出聲的哭,大聲的,旁若無人的,哭盡這五年來的苦。
“那就回來吧,有王語嫣的地方必有段譽。”
嘟……嘟……嘟……
楊子買了機票,把我送到機場。
在走上舷梯的時候,我對著楊子大聲的喊:
無論哪種愛,最終都會有結果,如果不是在當時,那就會是在以后。
我知道,楊子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