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沈蘇儒 賈宗誼 錢雨潤
訪問延安(二):采訪中共領導人
下面是中外記者團1944年6月12日在延安會晤毛澤東時,他所發表的談話(當時的英譯文):
我們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打倒日本軍國主義分子及世界上所有的法西斯。為了這一共同目的,你們到這里來了。這里是中國的一個偏僻的角落,既荒涼,從歷史上來講又相對地落后。但在這里你們可以親眼看到一種堅強的決心,那就是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要肩并肩地共同打擊日本。你們會親眼看到我們在這里正在抵抗日本侵略。
歐洲第二戰場剛剛開辟。這件大事預示著德國希特勒的滅亡,以及日本的最后失敗。整個中國都歡迎這一發展,我們中國共產黨也很歡迎。希特勒和日本垮臺之后,世界將成樂土。在中國,隨著歐洲開辟第二戰場,我們這里的工作會開展得更有成效。中國所有抗日力量應該團結得更緊,加強我們自身的力量,配合歐洲和太平洋戰場的勝利,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以粉碎日本軍國主義。
在這種形勢下,你們新聞界應該關心中國內部的情況。在這里我要講幾句話,強調團結的必要,并說明我們的態度。
首先,我們支持蔣介石堅持國共合作,為了打敗日本法西斯并創建一個獨立、民主的中國這一共同的目標。這是我們堅持了許多年的方針,現在也仍然堅持。我們必須如此,因為這是中國人民的共同愿望。
中國的缺點,并且是很大的缺點,歸根到底一句話,我們需要民主。假如我們有了民主,中國的事情就好辦了。抗日就可以加強,在勝利以后,我們就可重建中國。假如我們現在實現了團結和民主,未來就有保障。中國需要保持全民族的團結,但是只有民主,團結才有保證。
我以上所述概括了我們對國內、國際形勢的觀點。接著,毛回答了記者們提出的問題。關于正在重慶進行的國共兩黨談判,他說:“我們希望談判有所進展并能解決實質性問題,然而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結果。”
對于“中國共產黨是否認為第二戰場開創了世界新局面?對這一新局面,共產黨是否將發表一項聲明。”這一問題,他回答說:“真正的轉折是隨著1942年11月蘇聯斯大林格勒反攻勝利而出現的。第二戰場的開辟標志著一個新的階段、新的機遇,但不是真正的轉折點。我們的報紙已經闡明了我們的觀點。”
毛說:“斯大林格勒戰役后紅軍開始反攻標志著全世界形勢的轉折。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是向法西斯反攻的一大新步驟,沒有這一步驟,我們不能摧毀軸心國。因此我們可以講,此舉打開了一個大反攻的局面,對歐洲、太平洋以及中國的形勢,都是至關重要的。”
今天,在事隔幾十年之后,人們仍然會注意到:對于歐洲第二戰場,他沒有采取西方的看法,也沒有采取蘇聯的看法,認為第二戰場本身決定全世界的命運。他當時就把重點放在未來,放在各個國家反法西斯力量的主動性上。
用同樣的思路,上引那篇社論推斷,第二戰場將加速歐洲戰場的勝利,以后盟國的武器和人力將可能到遠東來。這樣,第二戰場將為中國創造一種較好的形勢,但是中國必須依靠自己的努力來利用這一形勢。如果中國只靠外在的因素,那么它本身的問題仍然不能解決。
后來我同毛澤東又有一次單獨的談話。這次談話不作報道,我也沒有作記錄。毛主席在交談中詢問國外的一些情況。他聽說我為多家傳媒撰稿,其中有一家通訊社是專向美國工會報紙發稿的,就問我美國的“勞工聯合會”和“產業工人聯合會”,哪一家的會員人數更多一些。我比較傾向于發展很快的“產聯”,因此就說“產聯”多一些。他說不,還是“勞聯”人數多。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這件事說明,他雖然身居延安的窯洞,但對外部世界的情況還是相當了解的,而且他在同別人討論任何問題之前一定是充分“備課”的。他還問到為什么美國共產黨當時的領導人白勞德要解散美共、把它改組為一個“政治團體”,以便在美國兩黨制的架構中活動。我引用了報紙上發表過的白勞德自己的解釋。毛問道:“那么,一個工人階級的獨立政黨的原則性到哪里去了呢?!”雖然他沒有說下去,他顯然是不贊成。這是在法共等外國共產黨批評白勞德的行動喪失原則的幾個月之前。
現在我想簡單地談一下毛澤東是怎樣展示和分析問題的。
有一個方面是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那就是他能夠把十分復雜的戰略思想用極簡單、又極深刻的話表達出來,即使沒有文化的人也能理解他的話的意思和道理。這不是某種把事情簡單化的手法而是一種才能——他的頭腦非常清楚,又能簡明地形象地去說服別人。他一生經歷從當教員開始不是沒有好處的。
舉一個例子。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共產黨領導的部隊開進了許多中等城市。在以前的20年里,這些部隊從來沒有進過城,所以當1946年內戰開始時要他們撤出這些城市,他們很難接受。但當時的形勢又非撤出不可。毛澤東用一個很簡單的比喻就使他們很快信服了。他是這樣說的:
你設想一下,你在等車到別處去。一個強盜來搶你的行李包裹。你是不是該拖住每件行李不放呢?最好別這樣做。讓他把能拿的都拿去,甚至于你還要他把所有的東西都背上,兩只手也都拿著東西。等他搖搖晃晃想走,一拳打在他腦袋上,他和所有的東西就都讓你拿下了。
這段話在實質上就是用來粉碎國民黨軍隊的取勝的戰術。國民黨軍隊要分兵把守新占領的城鎮,兵力分散并難以運動。解放軍靈活機動,沒有包袱,可以到處破壞交通并在必要時集中兵力作戰。最后解放軍以最小的代價收復了城鎮,國民黨守軍被俘或被殲。
至于軍需供應,一支有效率的、機動的軍隊可以一點一點地從敵人那里得到。中國人民的軍火庫在美國和英國,蔣介石是運輸大隊長,替我們把軍火運來。這是毛說過的俏皮話。
毛的“農村包圍城市”的公式概括地說明了在農村人口占90%的舊中國所必須采取的方略。
在抗日戰爭初期,毛就預見到將有三個戰略階段。第一個階段,有著優勢裝備的敵軍前進,中國軍隊撤退或轉向兩翼。第二個階段,雙方主力相持不下,中國的游擊隊滲入敵后。第三個階段,中國軍隊能轉而進行反攻。
在政治上,同軍事相配合,使敵人和投降派在國內和國際上越來越陷于孤立,不斷地動員群眾抗擊侵略者,最后,在盟國數量日益增多的情況下,使中國的兵力增強到能反攻取勝的水平。
這些理念使戰士們心中有了明確的方向,其力量抵得過許多師團——在撤退時防止產生悲觀情緒,在相持時不會使思想停滯——并且指明了勝利的道路。
我在7月中旬在延安訪問了中共領導的部隊的總司令朱德。下面是我當時的記錄:
朱德將軍本人是一位身材結實,步履穩健,年58歲的和藹可親的人。他的一頭濃密黑發,寬寬的臉龐,長著一雙大大的安詳的棕色眼睛,加上他富于理解的質樸,不同程度地使見到過他的美國人都會想起亞伯拉罕·林肯的主要特征。從外表看不出來他是一位勇猛無比的軍事將領,一位世界知名的、經歷過許多次最嚴峻、最殘酷的軍事行動的戰略指揮家。看上去他更像是任何人的父輩,在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天的活兒以后,心滿意足地回到家里,解開衣扣,放松地靠在一邊,笑瞇瞇地和你交談。這種談話充滿了他豐富的樸素的智慧,這是他從自己長年對各種事物的深刻了解中所得出的。所有這些特點都很適當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周恩來的作風始終是實事求是、生動活潑的。他對我們記者詳詳細細、實實在在地作了一次關于國共關系的回顧,從抗日戰爭前夕直到目前,他都親身參與過。我們采訪他的日期是1944年10月13日——我們剛從敵后游擊區回到延安不久,即將返回重慶。
周恩來從中日戰爭發生前夕1936年的“西安事變”談起。國民黨愛國將領張學良和楊虎城對于繼續進行已歷十年的反共內戰感到不滿,在西安扣留了蔣介石,迫他轉向國內和平、團結抗日。當時周恩來是延安派出的代表,從中調停斡旋。蔣勉強同意后獲得釋放,恢復了作為國家和軍隊首腦的地位。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武裝侵略,中國奮起抗戰,由于人民的要求,國共兩黨保證合作。
1940年,國民黨違反合作抗日的行動變本加厲,共產黨政治家林祖涵攜帶了關于加強相互團結的二十點建議,從延安到達重慶。但國民黨談判代表不愿意把這一建議呈送給蔣介石,因此改為十二點書面建議,其余部分用口頭表述。
1944年8月,周恩來發表了回顧“談判過程”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