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將一生都投入一場騙局,我也無怨無悔。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鄉(xiāng)村姑娘,每天早晨用門前桑樹葉上的露珠梳頭,光著腳背著背簍去西邊浣紗,就和這周圍其他的姑娘一樣。
我并不認識一個叫做東施的女子,然而他們說她喜歡學我心痛的樣子,我不知道,有人喜歡痛苦嗎?我不喜歡。
很小的時候我的左胸口便開始痛,隱隱地,不時發(fā)作。村子里沒有醫(yī)生,即使有,家里也請不起。我必須每天去浣紗,站在那塊溪邊的大石頭上,不停浸洗那些苧紗,心痛時將手按在胸口。
有時我會在溪水中看著自己的影子,靜靜地微笑。水中的那個女子黑亮的頭發(fā)簡單挽起來,細長的眉毛細長的眼睛,臉龐尖尖的,鼻子和嘴都很小很巧,只是腰雖細,卻不夠柔軟。我每天都在不停的扭著腰把白色的紗洗了一匹又一匹。并且我的手不夠細膩,腳也不夠小巧。
但是他們說我是美麗的,即使素面朝天也掩蓋不住美麗。
每天天蒙蒙亮,我推開漆黑的木窗感覺像推開了透明的晨曦。我喜歡清晨,竹籬上的藍色牽牛花讓人微笑。披著長發(fā)在門前桑樹下把露珠灑在發(fā)上,用梳輕輕地梳。之后在江邊洗衣照臉,透過重重霧靄向江的那邊眺望。聽對面?zhèn)鱽淼碾[隱擊水聲,想像對面的世界是怎樣,有時一尾魚撲喇喇一聲沉入水底。上午左手提裙右手采桑,下午從翠綠的苧蘿地里立起身子和女孩子們同唱清涼如水的越調,黑亮發(fā)辮在陽光下綰結起我們的愿望。
可是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持續(xù)多久了,英雄輩出的年代,也是百姓遭殃的年代。吳越爭霸,平地燃起連天戰(zhàn)火,一向平靜富庶的江南在戰(zhàn)火熏蒸下,連柔順的波浪也變成了黑色的野蠻。
這是越國失意的年代,國家打了敗仗,人們說我們的王睡在柴堆上,出門進門都要嘗一口苦膽,銘記他在吳國屈辱的歲月,銘記整個越國所承受的痛苦,強忍著,讓痛苦游走胸腑,一邊狠狠地謀劃著復仇計劃。這在越國的每一片土地上的人民都深深明了。我們艱辛的生活,毫無怨言。
一場大風吹來旌旗塵煙,吹來鐵馬相踏,金戈相擾。異國的戰(zhàn)車轆轆地碾過平靜的卵石路。
“勞動會毀掉你的美麗的。”
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他這樣告訴我。半起的青山擋住了夕陽,他的眼神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頭,看到陽光下的金色剪影。
那個深深淺淺的夏日,我看見了自己的愛情,從酒窩的左邊走向右邊。它在還沒開始綻放之時,就計算好了凋謝的時間。
仿佛竹子一旦開花,就死了。
我第一次明白,這原本只是點綴的美麗,于我的國家,有怎樣大的作用。我成了一件禮物,我的任務是奉獻,對象是敵人。我是平凡的。但我懂得。我懂得愛我的國家,就像愛我的父母。對于貧窮的國家,貧窮的人民,說美是一種奢侈。我懂得去吳國意味什么,可我對他點頭了。
我選擇牢籠,這樣可以使我的國家脫離苦難,這便是我的光。
靜靜地與他坐在北向的舟上,感覺不到任何方向,眼中一點點泛起的白光結滿了憂郁清香,孤獨地被鏤空成彼此對望的殼。沒有誰還會為誰留下有意或無意的對白,只剩一些破碎的聲音在絮叨,與未來無關的話題。
河順著山間的裂痕蔓延,流水仔細地梳理著季節(jié)和視野。再也聽不到越調,看不到竹籬笆上藍色的牽牛花上露珠折射出的光芒。只仿佛聽見母親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夷光,夷光……”
點評:
瀟湘妃子:范蠡說,西施的美舉世無雙!在那個恬靜的小村莊里,如果從來沒有吳越,從來沒有范蠡。靜靜的西施,是否還是閃耀。西施在殘酷中風華露盡。避免不了的,仍是一場空。好像中國四大美人,都是這樣。洗盡鉛華后的辛酸,已經沒有人知曉。
舟自橫:作者說范蠡是西施的光。只可惜,光永遠與影同在。所以范蠡讓西施的美閃光的同時,也將她的人生永遠地埋藏在了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