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崖地下學聯冤案始末

2004年4月1日，天氣預報說這一天陰有小雨。上午8點開始，有一群白發蒼蒼的老者步履蹣跚，三五成群迎著初升的太陽陸續向海口市金牛嶺烈士陵園走去。9點，溫和的太陽轉陰，在渡海英雄烈士墓和李振亞將軍墓之間，一座新落成的烈士墓前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和港澳地區的地下學聯冤案幸存者和家屬80多人，他們當中還有海南省委省政府部門的負責人，電臺、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也云集一起，爭相記錄這個有些沉重的時刻。

經過55年的奔走，這座埋著瓊崖地下學聯31位歸國學子和革命者的烈士墓今日終于落成。前來掃墓的學生們和這些老者一起目睹了這凝重的一刻：主持人懇切的致辭，原地下學聯主席馮萬本先生幾次被淚水中斷的講話和烈士家屬代表的發言，均讓人感慨系之，為之深深動容。10點多，當鞭炮點燃，給烈士們的香火剛剛煙飛四處時，天空中忽然烏云密布，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久久不能止息。人們在互相安慰：這是不是英雄的地下英靈有知，化作滿天的相思淚？

4月1日晚上，海南廣播電視臺《晚間新聞》播放了烈士墓落成的現場情況，對烈士們的歷史功績給予了公正的評價；4月3日，人們在《海南日報》頭版顯著位置，發現了一條重要新聞：瓊崖地下學聯烈士墓落成。文中有一段話引人注目：“……從成都專程趕回來參加這次活動的原地下學聯成員、西南交通大學博士生導師王欲知教授說：‘烈士墓的建立，說明了黨和政府對地下學聯的歷史功績是充分肯定的，在黨中央強調以人為本的今天，烈士墓的落成更具有重要的意義’。”

尤其讓人感喟的是，在關于瓊崖地下學聯背景資料一欄，人們讀到如下文字：

瓊崖地下學聯是解放戰爭時期在瓊崖黨組織直接領導下的地下組織，從1946年組織讀書會開始到1948年正式宣布成立，發展到三百多人（包括外圍組織）。他們中有來自南京學運的骨干人物、進步歸國僑生、進步教師、革命堡壘戶的后代、貧苦青年、從富裕家庭參加革命的學生以及烈士的遺孀等。地下學聯通過讀書活動，團結進步同學，搞策反活動、襲擊警察局、演進步戲劇，諷刺國民黨的統治。尤其是學聯冤案在根據地發生后，學聯成員還冒著被打成特務的危險，配合即將渡海作戰的解放軍，成功刺探“伯陵防線”，為海南解放做出了貢獻。

從1948年開始，地下學聯先后組織75名青年到解放區參軍參政，充實了解放區的力量。1949年八九月間，由于左的思想流毒在解放區的蔓延，在五指山解放區發生了所謂“瓊崖地下學聯案”。1953年，這起冤案被中共中央平反昭雪。

冤案驚動中央高層

讓我們將目光回溯到上個世紀50年代初。

1953年1月，由公安部長羅瑞卿主辦，中央監委、公安部、中南局和華南分局組成的聯合工作組緊急親臨海南，深入調查取證，徹底否定了海南區黨委的錯誤決定，為瓊崖1949年“破獲”的“府海中上學校學生聯合會特務案”以及瓊崖地下學聯冤案徹底平反昭雪。3月24日，在海南區黨委主持召開的海南一級機關干部大會上，正式宣布瓊崖地下學聯為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瓊崖地下革命組織，面對來自本地和海內外被瓊府司法廳判刑、監禁、拘留、改造的受害者及其親屬幾百人的痛哭流涕，海南區黨委書記兼海南行政公署主任、海南瓊崖革命領袖馮白駒做了《深刻的教訓》的長篇檢討，在此照原文選摘如下：

……應該承認府海學聯是在我們領導下的學生組織，過去的處理是極端錯誤的，造成人命案，錯捕95人，學聯54人，和學聯有關的41人、槍決21人，學聯10人，有關11人，坐監因失火燒死3人（實際上是7人，筆者注），病死4人，因逃跑給國民黨槍殺1人，全案牽連216人，這還是不完全統計材料。這樣大批青年受到精神打擊，因逼供受傷的不少……從領導上來講，我要負主要責任……對學聯案的處理，不是從客觀出發，而是從一些現象，那時候有些學聯同志到解放區，看有些不好的（原文如此，筆者注），有些是地主出身的，于是便下結論這是特務組織，不是實事求是，不重證據，沒有調查研究，于是把學聯同志扣押起來，經過刑訊，吊打等等，這便牽連大起來，進行亂打亂吊，這些口供都是假的，是逼出來的。……在思想上認為逼是沒有什么關系，后來報告中央說逼供有些收獲。

該案發生于1949年8月，大軍已渡江作戰，形勢已定，國民黨節節敗退。當時認為國民黨是從政治上來向我們進攻，同時府海學聯組織我們是沒摸底，成分有些也復雜，有些是官僚子弟，同時有些自高自大，抓老干部的缺點，有時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有些不是學聯的也拉在一起處理，加上發現有人放毒，便認為這一定是特務。

現在回過頭檢查一下，這是主觀上的看法，……看不到學生參加革命斗爭是有傳統的，當時只是看到壞的一面，而看不到好的一面，……只看到知識分子的自高自大，講馬列主義（原文如此，筆者注），看不起老干部，便認為是特務。在當時解放區是有頭痛、瘧疾的病，于是便下結論是特務放藥，是特務組織……

學聯是在1948年和我們聯系，在我們指導下組織成立的，雖然沒有經過考驗，但是在黨的領導中（原文如此，筆者注），在處理方法上采取逼供訊、吊打、電刑、竹簽插指甲，這不是無產階級的作風，是國民黨惡劣的作風，由于逼供訊造成了惡果，如果不承認便說是國民黨的堅決分子，吊打、強迫承認，一定要達到承認特務為目的，在李英敏的房子內輪流打，李英敏也參加的。

民主作風不夠，我在領導上一貫來工作是不夠民主的，對鎮反工作積極于是便上升、提拔。……這案件除了檢討外，還要適當處分，英敏撤消黨內工作，陳民開除黨籍，牢獄一年。

承認學聯是進步組織，正式公布，全體干部從今天起，對學聯鄙視的要打消克服過來（原文如此，筆者注）團結一致，管制、監禁的要取消。

……

據十多名幸存者的回憶，當馮白駒3月25日在南方大禮堂與受害者及其親屬座談并做檢討，當他說到“革命的同志、革命的家屬們，今天召開的這個會是沉痛的會，但案情已弄清，也是極光榮的一個會。過去受歧視，現在宣布了，干部們也重視了，家屬們也是革命的人民，這是極大的光榮。……烈屬們應該繼承死者的精神，保持烈屬的光榮”時，哭泣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聲喊叫，說：“我們不要什么光榮，我們要回自己的孩子！”“還我們的孩子！”秩序曾一度失控，來自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的華僑有的拿著自己孩子的遺物，向馮白駒要回自己的孩子，歷經幾十年革命生涯的馮白駒已經有些憔悴的臉上是無奈、誠懇、愧疚交織的神情。他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任由那些失去至愛的母親們的哭訴和責罵。

在這場難以交代的檢討大會上，有一個人物的出現差一點再次讓會場秩序出現混亂。他就是這場冤案的主辦案者、海南區宣傳部長李英敏。他在檢討過程中出現了幾次騷動。家屬們覺得，李英敏檢討的語氣里有不夠誠懇的成分。據公開出版的《海南公安40年》的記載，在行刑階段，李英敏的臥室就是刑事拘留室兼吊打室，文中稱：“……在審訊學聯成員時，采取刑訊逼供、指供、誘供等手段，不供就逼，供而后信，信而后定，定而后錯，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如審訊學聯成員何天嘯時，主辦案者（李英敏）親自主持，他集中當時七、八個干部做打手，何不承認是特務，經嚴刑拷打，才被逼承認為‘特務’。主辦案者問：還有誰，某某人是不是特務？不承認又打，刑訊到半夜才逼何供出林書嶺、劉歹等13人為特務。于是，又逮捕了一大批成員。據劉青云（當時海南日報社總編輯，已故）同志稱：在審訊何天嘯之后，主辦案者李英敏認為打的經驗很好，馬上推廣各機關，此后在各機關審訊時都以刑、打為主，一時形成審訊、下刑、管制，夜以繼日，甚為緊張。用刑種類計有：吊打、夾棍、打膝蓋、電刑、烤、刺乳頭、竹簽刺手指、灌辣椒水等多種。總之，當時能想得出來的辦法都用了，有的刑至死去活來，屎尿并流，哀聲怪叫。當時主辦案者的住房成了刑場，屎尿滿地，人心惶惶，新老同志都不安。進步學生像蒙島南、吳賜等人打得不能動彈就抬出去槍斃。”

“在那個屈辱的日子里，從審訊室常常傳來凄慘的求救聲和以頭撞擊墻壁的聲音。可憐的是那些女學生，她們在那一刻只求一死！因為她們在被審訊時還遭受隊伍里的敗類惡意的凌辱，他們將她們的衣服扒開，狂笑著，點燃煙頭去燙她們的乳房！能為她們聲張的人已成了‘特務’，有一個燙女戰士乳房的人解放后還當上海南醫學院的黨委書記！”“難以理解的是，作為部隊中有文化的主辦案者，他在這場冤案中所扮演的不可思議的、令人發指的角色！”“主辦案者幾十年后時而在電視上或書中回憶他光榮的革命歷程，這對那些親歷這場災難的人是何等的傷害。”

這是幾十年后地下學聯的戰友們的對筆者所說的話———2003年8月24日，地下學聯冤案發生的54周年紀念日，經過多方聯絡，筆者終于在海口見到9位親歷這場悲劇的幸存者：馮萬本、唐冠雄、羅平、邢遠、邢益武、梁定遠、梁先衍、黎濟森、梁鴻志和歐勉老前輩，他們都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者。對這段往事的回憶是痛徹心腑的，關于燙乳頭的那一段，作為男性，他們欲言又止，終于他們還是開了口。

李英敏，廣西北海人，1952年8月，海南解放兩周年時，他任海南區黨委宣傳部長、軍事管制委員會文教部長、海南大學軍代表兼瓊山縣第一書記等職，1984年從中宣部電影局長位置上離休。雖然因為學聯事件，他被撤消黨內職務，但是后來還算官運亨通。根據他的記載材料，這位瓊崖縱隊的“才子”被調離海南進了京城后，他廣交電影界“大腕”如夏衍、蔡楚生等，并投入了很多精力去搞電影。他曾被稱為“瓊縱老戰士，觸電第一人”，電影《南島風云》的編劇。前些年，他在接受采訪時曾說：“在海南，我工作生活了12年，而且是戰火紛飛的日子，也是我最美好的青春時期，又娶了瓊山咸來淋水湖村的姑娘做妻子，因此海南，該是我永遠懷念的地方。”據有關記敘，這位自稱是“海南人的女婿”的老革命離休定居南寧后，“（1999年）已經82歲的他身體健康，精神樂觀，每天筆耕不已。”他寫了很多關于海南題材的作品，也寫一些懷人憶舊文章，不知道他對學聯冤案中和自己一道革命的冤魂做何追憶和感想？時間回溯到1953年3月24日和25日，作為劇作家的李英敏不知是否還記得那一天自己面對的悲憤的人群？在李英敏的檢討書中，他稱：

在處理學聯問題上主要是違反了黨中央的鎮反政策。

1948年在根據地發現放毒，有些小孩在機關放毒，在東區抓到一個，但沒有什么根據，于是便展開了反特運動，在每個機關內檢查包袱，當時抓三個：萬真、天嘯、勵志，他們的行動可疑。

違法亂紀，不顧黨的政策，為了完成任務便逼供訊，這是反黨的行為，當時打一方面是消氣，覺得很暢快。這對學聯同志不起的（原文如此，筆者注），尤其是被打死的同志。

整個錯誤也有個人成分在內，一貫來狂熱的資產階級思想表現（原文如此，筆者注）主觀主義想出風頭、品質不良，對黨對人民不負責任。

學聯問題解放前就搞錯了，……解放后朱碧玲、莫維安提出來，但是自己沒有很好地幫助解決，而認為錯了便算了。

……

據回憶，當李英敏念到此時，親屬們又出現一次混亂。要此案的主辦案者接受從匯報中央的“反特重大勝利”到“重大冤案”的歷史事實，確實很困難。李英敏的檢討聲一次次被親屬們的聲音所打斷。

1949年11月，中共中央曾對“瓊委反特偏向”作過指示，并數次催促“對此案切實考慮清楚，問題未弄清前不要再依口供捉人，特別不要隨便殺人，已捉而未處理之人，應當實行‘仔細甄別，弄清是非。’但是，直到1950年7月，海南已解放，海口市公安局還在逮捕學聯的人。據《椰島學海洪波》載：已經身患重病的學聯靈魂人物符國戈老師（1954年病故，年僅34歲）還是被關押；地下學聯顧問張光明，為了學聯案的平反，便找軍管會、第四野戰軍負責人，然而，他被認為是“繼續上竄下跳的反動派潛伏人員，”“是大反革命分子”，于7月底在海口被捕，成為“要犯”。同年10月，海南首次鎮壓反革命分子時，海南軍管會決定將他作為第一個槍斃的要犯，并已定下執行的日期，但因臺風又拖延了兩天。當時海南機關是9點用早餐，海南公安局決定早餐后才去監獄提要犯游街而后槍斃，但是，命運交關，當天上午8點，海南區黨委接到南京市軍管會的電報，證明張光明是積極進行革命活動的全國學運骨干，是黨派來支持海南學運的，張光明得以從槍口下逃過最后一劫！

熱血青年投奔根據地

瓊崖地下學聯可以追溯到1948年5月成立的府海地下學聯，核心人物為林云、藍明良、陳義俠、林志良、曾繁惠、王詠雪、陳忠雄等，這是瓊崖學運史上的里程碑，也是全國學運澎湃發展的必然結果。它從最初的十人左右的讀書小組發展到一百六十多人的革命組織。1949年2月，根據瓊崖特委的指示精神，成立了瓊崖地下學聯，直接受黨組織的領導，核心人物為馮萬本、唐冠雄、梁鴻志、蔡敷惠、李受卓、吳慰君、鄭里雄、吳恒、徐清灝、張榕溪、陳鴻贊等，主席馮萬本，顧問張光明、邢國華、符國戈。他們中有來自南京學運的骨干人物如張光明、進步歸國僑生、進步教師、革命堡壘戶的后代、貧苦青年、從富裕家庭參加革命的學生以及烈士的遺孀等。地下學聯通過讀書活動，團結進步同學，搞策反活動、襲擊警察局、演進步戲劇，諷刺國民黨的統治。尤其是學聯冤案在根據地發生后，學聯成員還冒著被打成特務的危險，配合即將渡海作戰的解放軍，成功刺探“伯陵防線”，馮萬本還策反了國民黨副團長馮泰來起義成功，給仍在冤屈中的學聯成員們以堅定的信心。地下學聯有著自己的行動綱領，有著成熟的斗爭經驗和自己的刊物———1949年5月地下學聯的刊物《新潮》，發表了《瓊崖學聯會的意義與任務》的社論，提出瓊崖學運的三大任務：進行同學的思想、生活改造學習；支持瓊崖的解放斗爭；協助人民民主政府接管蔣區的大城市，社論最后說：“中國的今天，已臨到了數千年來未有的巨變之瞬間，中國的瓊崖人民已經在血泊中站立起來，中國的瓊崖學生也已經在血泊中站立起來了。他們發出了巨大的力量，用血和肉去粉碎封建制度與帝國主義給與中國人的枷鎖！”這期報紙在各校散發傳閱，為青年人的認清情勢和激發革命熱情起了很大的作用，瓊崖地下學聯的先進性和革命性由此可見。

為了以更直接的行動支持瓊崖革命，從1948年底開始，地下學聯組織三批成員共74名到解放區去參軍參政，他們到了五指山區根據地后，都擔任了軍政干部的工作，給根據地帶來了一股清新活躍的氣息。地下學聯主席馮萬本回憶說，當年，我們是唱著《畢業歌》入山的：“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歌曲讓我們熱血沸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激情在我們的胸膛激蕩。我們想象著根據地充滿著團結戰斗精神的一切，被祖國需要是我們的最大光榮。還沒有到達根據地，就聽到從那兒傳來的動人心弦的瓊縱軍歌：

我們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

我們的隊伍日日壯大，

我們一起戰斗一起生活，

不分你我快樂笑呵呵！

年輕的心靈需要的就是這種充滿生命激情的“不分你我快樂笑呵呵”的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中，同學們不怕艱苦，任勞任怨，與瓊縱戰友并肩奮戰，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然而，正當在國統區的同學們剛剛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時候，1949年10月間，從根據地傳來了地下學聯主要骨干林云、陳義俠、吳慰君、何天嘯、韓惠敏、嚴雪等被疑為“特務”并被殺掉的消息。對這個噩耗大家還是將信將疑。當時，地下學聯的成員都堅信自己的組織是黨直接領導下的革命組織，自己的一切活動都是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革命活動，加上地下學聯的主要成員陳義俠出生于革命老區瓊山塔市，他的家庭是革命的老堡壘戶，很多革命干部，包括馮白駒在內，都曾在他家隱蔽食宿過，他的家從1934年以來一直是我黨政機關的長駐地，他本人曾當過抗日兒童團團長，他的母親在大革命時期就是堅定的革命者，正是這種革命家庭背景，滋養著他早早成為學生領袖。他的重要職責，就是受黨的委派發動、鼓勵、組織青年學生參加革命隊伍，許多青年如邢浪平、邢遠兄弟、王進、歐敏等都是由他轉介，并從他的故鄉塔市走進革命隊伍的。這樣的一個青年怎么可能是特務，怎么可能被自己的隊伍殺害呢？嚴雪還是一名烈士遺孀，她英勇的事跡在家鄉到處被傳揚，她怎么可能也是特務？在國統區的馮萬本們召開緊急會議研究，最后的結論是：這是國民黨反動派為了阻止進步學生參加革命而捏造出來的謠言。這么一分析，他們對黨所領導的正確，對共產黨對進步學生的強大感召力更堅定了信心。

然而，悲劇正以不可想象的慘狀在瓊崖革命根據地的中心———海南白沙縣毛棧鄉———瓊崖區黨委和瓊崖臨時人民政府所在地上演著。

悲劇為什么發生

事情的起因看起來很簡單。根據原瓊崖區黨委和海南公安史的文字材料，1949年七、八月間，瓊崖縱隊女英雄劉秋菊因吃過飯后出現拉稀、肚痛、不久便死亡的事件，瓊崖縱隊領導層因劉的特殊身份而對此高度重視。是山中蚊蟲傳播的瘧疾還是食物中毒？或者是敵人放的毒？時值國民黨以十倍我的兵力圍困根據地的嚴酷時期，關于特務的傳聞也很多。懷疑的結果竟有特務放毒，疑點首先落在一個年僅13歲的小公務員身上（這和前面馮白駒和李英敏所做的檢討相一致，筆者注）。于是，“在瓊崖區黨委的領導下，首先在瓊崖黨政軍領導機關各部門，有計劃、廣泛、深入地開展了群眾性的反特斗爭。在追查中，有一‘小鬼’（十二三歲的小公務員）承認自己是特務，進行過放毒、偷竊子彈等活動。瓊府三個女炊事員也承認自己做特務，施放毒藥，還‘檢舉’了從海口來參加工作的一批學生：云振中、羅平、林書嶺、林云等。在新華分社工作的王勵志同志在酷刑下被迫承認他在泰國參加特務組織；印刷員李愛珠承認在東區被引誘參加特務組織，是受林碧霞指導的，還有萬真、何天嘯等……”可憐這些還不知道特務是會致人于死命的小孩和女人，在嚴刑拷問下，竟然供出了一連串的特務。

“在獲得上述承認、交代、檢舉揭發的材料之后，瓊委（即瓊崖區黨委）認為進入解放區的特務分子大多數是‘府海中上學校學生聯合會’之學生中布置來的。”他們認為：地下學聯是‘借學聯之名，收羅青年學生入會，施以特務訓練，并利用地下學聯左的招牌與我黨組織聯系，打進我革命隊伍中來，利用其會員的社會地位，以進步民主人士的面孔出現，對我政府假獻殷勤，取得信任，進行特務破壞活動。’”

“于是，瓊委立即組織核心專案組，把‘府海中上學校學生聯合會’當為‘反共會’的特務組織，‘立案偵破’。”

當年瓊區黨委在《關于反特工作給華南分局和中共中央的報告》中，也明確地認定：“學聯是被敵人特意組織以進行特務活動的機構”。

馬來西亞共產黨員、瓊縱文工團作曲家呂子明回憶了他被疑為特務的過程：“也正是1949年8月反特高潮，有一天，文工團的領導患瘧疾，疑有人下毒藥，乃將12歲的公務員六精拘留審訊。政治部領導人下令全體文工團員排隊，讓六精指認誰是特務并指使他放毒的（實際沒人投毒，患瘧疾者經服藥，病好了）。六精看了半天，指不出，在審訊者的一再迫問下，最后指了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我因公事曾批評過他一次，給了他一個反感，并捏造說我曾在合作社買糖給他吃，收買他投毒的。我當場被扣留審訊，后被轉送警衛室監禁，雙腳加鐐，遭受毒打，后成為‘特務組織’勞改班的班長。”

原海南區黨委組織部一位負責人對被他審訊的‘犯人’更是露骨地說：“區黨委處理特務案件，不問事實根據、時間、地點，只要你向組織坦白；不坦白就要施肉刑，再不坦白，就是頑固不靈，就要從肉體上消滅。”原瓊崖公學校長史丹說：“……在嚴刑逼供、指供、誘供的協逼下，有些同志在‘免吃眼前虧，留得生命在，海南即將解放，學聯問題肯定會弄清’的思想支配下，違心地承認自己是特務，把所參加過的革命活動、所說過的革命言論都倒過來寫‘坦白書’，以迎合審訊者的要求。”

在酷刑逼供之下，案情迅速擴大，不到半個月，進山的地下學聯成員全部“落網”，并在短短的時間內，草率定性。1949年8月24日，是瓊崖革命史上蒙羞的日子。瓊府司法廳召開宣判大會宣布“瓊崖地下學聯是偽裝進步學生的特務組織，林云是司令、頭子。”

林云被定為“特務頭子”事出有因。剛進山不久，出身知識分子的林云曾向瓊縱領導同志建議：“隊伍中不要說粗話、臟話，要組織學習文化、學理論，要搞讀書運動，以提高全體隊伍的文化理論素質。”沒有想到這個建議竟在某些領導的心頭埋下禍根，被認為是林云“看不起革命隊伍”、“是貶低領導威信，是驕傲自大、打擊領導”的罪證，于是，林云被打得遍體鱗傷，不能動彈。幸存者唐冠雄（原地下學聯組織部長）幾十年后回憶說，臨刑前，林云已經不能行走，他的雙腳雙手被銬住，雙臂中間有一根木棍穿過去，看起來好像是村里人準備拿去殺掉的狗，叫人不忍回望。而他的愛侶、瓊崖師范學生領袖之一的吳慰君，一個秀麗端莊才情橫溢的女子也在這一天被行刑。那天，她美麗的雙眸被蒙上一塊黑布，她白皙的臉龐傷痕斑駁。當她聽人悄悄說她的情侶林云已經被打得動彈不得時，一向溫文爾雅的她大聲地要求揭去那塊蒙冤的黑布，好讓她看一看愛人最后一眼。兩人相見，失聲痛哭，高喊著：“冤枉啊！”其聲之凄烈，卻不能感動主辦案者失去理性的良知。

幸存者訪談：自由樹的血跡

吳慰君生活在一個和睦幸福之家。父親吳坤瑞12歲到香港謀生，經過多年艱苦奮斗，終于在香港創辦一家“新華印刷公司”和一家飯店。上個世紀40年代，他回海口在其堂兄建造的海口最高的五層樓開辦海南較早的“勝利大戲院”，苦心經營著電影業，是旅港和海口商界的知名人士之一。論實力，他不是海南最大的，但這位識字不多但頗具胸懷的海南文昌人卻一生克己奉公，傾心于公益事業。他不為子女購房置業，自己也常穿著舊衣服，卻將長期省吃儉用所積累下來的五千多塊光洋，在臨高和舍地區買下了115畝地，獻給中臺小學作為學田，接濟貧困子弟免費上學。父親這一義舉在少女吳慰君的心中留下了不滅的印象，滋養了她淳樸高潔的情操。在瓊崖師范學校讀書時，她總是盡量控制自己的生活開支，把父親每月給她安排的生活費壓到最低，把省下來的那部分幫助同學解決燃眉之急，許多同學因為得到她的幫助得以繼續求學下去，她也從幫助別人中體味到快樂。讓同學們久久追憶的是，這位家境富裕又樂于助人的慰君姑娘，無論讀書成績還是藝術課程均屬上乘，她用小楷寫的周記詩心獨運，更可見慰君的蕙質蘭心！

一個善良而關注社會進步的孩子在那樣的年代自然而然會走上革命的道路。翻開吳慰君在瓊崖師范讀書時的周記，她寫道：“作為現代青年，每個人都要具有純潔的心去為大多數人謀幸福，毀掉一種制度，建立一種新制度……用革命與自由代替不義和奪掠，讓博愛底光輝普照世界，這是青年人的理想。”懷著這樣的理想，這位出門怕黑、看不得母親殺雞的善良姑娘，在1948年底，在黨組織的安排下，瞞著自己的親愛的雙親，顧不得拿上簡單的行李，投奔瓊崖縱隊，準備將自己的一生獻給海南人民的解放事業。

2004年2月，吳慰君的弟弟吳多旺告訴筆者：有一個細節很能說明姐姐純真善良的本性。母親知道去意已定的女兒沒有帶上被褥，便到處打聽消息，她終于找到可以將一床金山被毯寄到根據地的人。姐姐收到后，將這張精美的被毯剪成四塊，將三塊送給沒有被子的戰友，抵御住了冬夜山里的寒氣。

和我們在革命小說中常見的情節一樣，作為富家子弟加革命演說家的林云和熱心社會變革的吳慰君在發動學生參軍參政、講述革命道理的過程中彼此愛慕。林云是最早進入根據地與黨組織取得聯系的學聯骨干。在戰友的眼中，林云喜歡穿白色的西服，白色的皮鞋，俊逸灑脫，一派詩人氣質；慰君的溫文爾雅，大家閨秀的涵養，在革命隊伍中真的很惹人注目。在國統區，林云的洋派為地下工作做了最好的掩護，他的敏捷和善辯讓他成為海南青年學生的先知先覺者。然而，在那個冤屈的時刻，面對自己為之傾心的隊伍和左的路線執行者，他卻只能飲恨身亡！

在這一天同時和林云、吳慰君飲彈而亡的還有何天嘯等14位同志（他即前文李英敏所指的‘行動可疑’的‘特務’，筆者注）。何天嘯，這位以魯迅為人生榜樣，曾無數次將犀利的筆鋒投向敵人的錚錚漢子，在被捕時，他還在為海南、為中國即將到來的美好前程構想。他和難友從被捕到行刑，僅僅7天時間，其辦案之草率，視生命如草芥，叫人難以置信！而同一時間，從北區的文昌、瓊山等地，又傳來槍決地下學聯骨干及其成員的消息：陳義俠、曾粵泉、嚴雪、周正繩、林野、吳續子、王盛之等同志在自己人冰冷的槍口下，喊著“共產黨萬歲！”應聲倒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們對自己所投奔的隊伍依然忠心耿耿。

其實，在這場悲劇中，羅平是被宣布為被槍斃的第15個。五十多年來，這位從槍口下逃生的女生不愿意向人說起這段叫人驚悸的一幕。在刑場，當槍聲響了第14響，下一個將是她時，她的脊背發涼的一瞬間，突然一聲“槍下留人！”羅平奇跡般地生還。據回憶，當主辦案者李英敏向馮白駒介紹被殺者的簡歷，最后一個是羅平，當說到：“羅平，原國民黨萬寧縣長的女兒時”，有些困乏、很少插話的黃康說：“國民黨縣長的女兒也來參加革命？這個不要殺吧？”就這樣，羅平保全了生命，從血腥的刑場上被押到監牢，送進勞改班。但是，那命運交關的一幕成了心頭永遠的噩夢。“別再問起她，今天她能出來就不容易了。”在前文所敘的2003年8月24日的聚會上，羅平老人不愿意再回憶起那一切，似乎是“人平無語，水平無流”，她想盡一切辦法埋藏那一段記憶。但是，她能做得到嗎？

當我對一名親眼看見羅平被行刑時的瓊縱老首長，喟嘆革命的無情與復雜，生命的脆弱如游絲時，這位身經百戰的老人似乎在笑我的幼稚無知：“學聯死這三十多個人算什么？在1931年的肅反擴大化中，僅獨立師就處死二百多名干部，有不少是頂好頂好的指揮員，最后，母瑞山上才剩下26個人，瓊崖革命遭受了最嚴重的損失。對此，馮白駒是有過深刻的檢討。”革命是為了獲得精神的自由，生命的尊嚴，可革命的過程為什么如此殘酷？如果一個革命者都認為死了幾十條人命不算什么，那我們如何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根據有關材料，馮白駒曾在肅反擴大化的自我檢討中說：“當時處在嚴酷的斗爭環境中，對革命隊伍內部出現叛徒極度仇恨，一個黨組織的遭到破壞，一支部隊的損失，一次戰斗的失利，常常由個別叛徒的出賣而造成。因此，一旦有敵情發生，我們便恨之入骨，非要一下子把隊伍內搞得干干凈凈不可……”這為后人理解革命的殘酷提供了一種注解，也對一生追尋自由解放、領導瓊崖革命23年紅旗不倒的馮白駒多了一層理解。然而，面對十多年后的學聯案，我們又該說什么呢？

林輝，他永遠也不會對著人們微笑了。1949年11月，他和馮萬本同時被關在解放區的監牢（其實是茅草房）里，監牢在夜里失火，被關押的人全部被燒成黑碳，這位性情溫和、意志堅定的林輝就在其中。大家也認為“特務頭子”的馮萬本必死無疑，消息傳到他家鄉，家里人已經為他設靈牌。然非常巧合的是，就在那天晚上，馮萬本被押離那間幾小時后便失火的監牢，到解放區司令部接受審訊，逃過了死神的劫持。事情到此，想探詢事件真偽、從國統區送情報到解放區的馮萬本，這才知道所有可怕的傳聞都是千真萬確的了。共產黨的監牢里又多了地下學聯的幾位骨干：為準備迎接解放軍過海、刺探敵人“伯陵防線”的地下學聯主席馮萬本以及唐冠雄、邢國華、林道儉、吳俊、潘波等二十多名成員，成了這座特殊的監牢里的重要犯人。

純真至愛已不在夜半依床暗自傷

這是另一個叫人不忍描述的美麗而單純的女孩。她純真燦爛的笑容讓人不忍相信她已在最好的年華死在自己熱愛的一群人手中。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她永遠定格在21歲的青春臉龐，讓人對已逝的悲劇難以釋懷。“她被槍殺的時候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啊，他們實際上是一槍殺了兩個人啊。”2003年8月，當筆者終于和她的來自香港的弟弟在海口見面時，這位已經年近七十的男子忍不住哭了。“姐姐走時我才12歲，我正在瓊崖公學讀書。突然我也被看管起來，可那時候我并不知道姐姐已經慘死。”說起自己的姐姐，這位永遠是12歲的弟弟久久難以平靜，姐姐在他的心里也永遠是美麗善良的模樣。姐姐叫韓惠敏，

1928年生于泰國曼谷。父親韓元，原籍海南文昌，母親是泰籍華人的后裔。這是一個開明進步的家庭，她的家是愛國進步人士常常開會聯絡的地點，父母曾資助過瓊崖革命，哥哥韓成光也是愛國革命組織的成員。“華僑是革命之母”，孫中山先生曾高度評價了華僑對中國革命的巨大貢獻。1948年夏，瓊崖縱隊為了爭取東南亞華僑的支持和經濟上的援助，指派陳克攻到泰國等地發動海外的進步力量資助瓊崖革命，并組織進步青年回國參軍參政。年僅20的韓惠敏和哥哥成光說服了親愛的母親，在陳克攻的帶領下，和陳起能、黃彪、林勇等人一起踏上歸鄉的路途。

這是一個熱情奔放、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她的酷愛體育，更讓她顯得輕盈活潑。1948年9月，正值瓊崖縱隊政治部文工團要成立，惠敏參加了組團的工作，負責歌舞的基本訓練。副團長鄭放（后任團長），一位英俊瀟灑、為人厚道的歸僑青年，深深地愛上了惠敏姑娘。幾十年后，被牽入學聯案的舞蹈家邢浪平仍記得當年這位可愛的姑娘給大家帶來的歌兒：

故鄉在何方？故鄉在何方？

母親啊我在戰場，

風霜雪夜摸索著向前進，

饑餓寒冷樣樣當……

文工團的成員大部分是來自東南亞的歸國僑生，他們演出的節目，多數是海外帶回來的或自己創作的，比如《青春舞曲》、《船歌》、《唱春牛》、《馬車夫之戀》、《五里亭》等。文工團的生活是艱苦的，他們除了行軍打仗，還肩負著戰地鼓動、激勵革命軍民的任務。惠敏一張口就是一些曲調優美的好歌，她還教給大家許多革命歌曲，與其他團員一起訓練表演《小二黑結婚》、《兄妹開荒》等，文工團活躍著她年輕的身影。1949年3月，已經調回瓊崖公學的鄭放在校長的主持下，在廚房里加了幾個菜就算是給鄭放和惠敏舉行了婚禮。

僅僅過了6個月，正當惠敏哼著歌兒準備排練下一個節目時，她嬌小而健美的身軀被套上了粗大的繩索。她被人當做肅反對象。帶她回國的人沒有站出來證明她的革命身份。她的被定性，原因僅僅是：“她在海外生活得那么舒服，為什么回來跟我們一起過艱苦危險的生活？準是敵人派遣的特務！”（根據謝光的回憶材料）那時，離她回國僅僅1年3個月，她21歲的生命里已經孕育了3個月的另一個小生命！

1949年9月下旬，在瓊崖民主政府所在地，二十多歲的鄭放眼看著自己的愛妻被押上刑場。他已經哭昏過去。他不理解這場從天而降的人間慘劇。據瓊崖縱隊老戰士吳之的回憶：那一天他剛好從前線歸來，正巧碰上是韓惠敏的行刑日。至今仍在他腦海里縈繞的一個細節是，臨刑前，惠敏忽然脫下那雙雪白的皮鞋，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放在一棵樹底下。她光著腳丫子，一步一個小腳印，向前方走去。臨死前，她還喊著口號：“共產黨萬歲！”“她為什么要脫下那雙白鞋子？”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誰也來不及知道她的心事啊。”吳老說。據說那天圍觀的人特別的多。那里佇立著一棵老榕樹。許多人都記得那凄慘、凄美、凄切的場景，記得那雙白色的鞋子：它們到底裝著姑娘的什么秘密，她的愛人就在身旁，她卻來不及跟他訴說？那一天她穿著一件從泰國帶回來的淺藍色翻小白領上衣，下身是一條嶄新的素色長褲。她看起來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南洋中學生的模樣，那雙在樹底下靜靜等待著什么似的白鞋子，給人們留下了永遠悲傷的記憶……

痛不欲生的鄭放從此變得沉默。身為文工團團長的他從此不再唱歌。據他的戰友們說，他因為在惠敏被殺的時刻失聲痛哭，被組織上認為立場不堅定，解放后他在海南文化局任副局長，可一直他都是副職。今年，鄭放已經八十多歲。而惠敏永遠是21歲。他對惠敏的懷念是對一個時代的反思。他贈詩惠敏一首：

生聚老榕仍蒼蒼，

死別幽夢已茫茫。

年來妄念消磨盡，

夜半依床暗自傷……

就在烈士們長眠地下4年之后，1953年瓊崖地下學聯冤案終于得以平反。然而，這場冤案的影響范圍之廣，后果之嚴重，在解放初期黨中央團結一切進步民主力量和海外華僑的大背景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尤其在東南亞的華僑中，當初熱心支持瓊崖革命，而今痛失兒女、親人者，他們的悲傷和抱怨從何敘說？被牽連此冤案者，有一半是星馬泰的僑生，他們都正處于豆蔻年華，才華橫溢，滿懷著對祖國解放的美好愿望。然而，冤案的發生卻讓人抱憾終身，難以接受血的現實。“刑訊逼供，是歷代反動統治階級司法活動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奴隸主階級、封建地主階級和一切法西斯主義者用來鎮壓廣大群眾的一種最野蠻、最殘酷的手段。它同我國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性質是根本不相容的，是我們黨歷來反對的。……”（《發揚學聯精神，牢記歷史教訓》劉澤第執筆）然而，遺憾的是，瓊崖縱隊在地下學聯問題上所犯下的難以彌補的錯誤。被卷入學聯案的歸國僑生邢浪平說：“在解放在即的時刻，解放大軍已經在并不遙遠的海峽對岸呼喚，為什么要如此迫不及待地處置事關生命的問題？是主辦案個人的素質在起作用還是我黨我軍中左的思想流毒難以清除？事件過后將所有的細節都綜合起來，那種草率、愚魯、褊狹所催生出來的文化上的野蠻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馮白駒23年紅旗不倒，其主旋律是鮮麗的，但一憶及學聯冤案，他所聽取的主辦案者李英敏的錯誤報告，卻又讓人難以言說。今天舊事重提，并不是要追究任何人的責任，關鍵是，我們要懂得反思，在我們處理有關生命的事情時，要慎之又慎啊！”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當年的學聯成員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者，近些年，為了在海口金牛嶺烈士陵園拿到一塊紀念墓地，馮萬本、唐冠雄、羅平、吳多旺、吳多吉仍要沖破一些阻力，不遺余力地奔走著，終于，他們的行動得到海南省委宣傳部領導和相關部門的支持，并批準在金牛嶺公園為死難的31名烈士設立紀念墓，以供后人瞻仰并汲取歷史的沉痛教訓。在金牛嶺烈士墓前，那綠色的墓碑上閃耀著的幾個金色大字“瓊崖地下學聯革命烈士墓”，碑的背面是陳辭懇切的碑文，昭示著歷史的深刻教訓，寄托著生者無限的哀思。

在烈士墓前，我看到了獻給他們的一本書。正文之前我讀到了學聯烈士麥堂正解放前贈給戰友的一句話：

自由樹常常要拿烈士和暴君的血去灌溉，即才是它的天然肥料。

這令我十分心驚！

……

（選自《有多少優雅可以重現》/蔡葩 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5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