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與“與”
人教版高中第六冊《屈原列傳》中,編者對“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宮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一句如此注釋:“奪,強取。下文的‘不與’是不給的意思。”此解,乍看似通,但揆情度理,便頗感蹊蹺:對屈原,“王甚任之”,上官大夫想公然搶奪,他沒有膽量,此其一;“上官大夫與之同列”,同朝為官,看見便搶,太沒有風度,此其二;“屈平屬草稿未定”, 僅是草稿,尚需改動,搶了沒有作用,此其三。即此三點,便可看出,起草憲令是楚王交給屈原的任務,而且“眾莫不知”,上官大夫欲“強取”據(jù)為己有,豈非是過于莽撞而又毫無意義的舉動?一個要“強取”,一個又“不給”,豈非過于幼稚且類似小孩子的爭吵?編者的注釋實在于情不合,于理不通。
其實,在文言文中,“奪”和“與”都還有另外的常用義:“奪” 有“削除、改變、修改”之義,“與”有“贊成、允許、同意”之義。如:
《爾雅·釋詁三》:奪,易也。
《論語·子罕》: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陳情表》:行年四歲,舅奪母志。
“與”作“贊成、允許、同意”講的更是常見:
《玉篇》:與,許也。
《漢書·翟方進傳》:朝過夕改,君子與之。
《論語·先進》: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再回看例文,掘文意,當時楚國內外都出現(xiàn)了尖銳的矛盾和斗爭:內政上有保守派與改革派的斗爭,外交上有親秦與親齊的斗爭。懷有進步政治思想的屈原,主張對內選賢任能,修明法度,對外聯(lián)齊抗秦,使楚國強盛。他受王命草擬法令,必然會在其中寫進這些內容。而法令一旦付諸實行,必然要觸及上官大夫之流的利益,因而上官大夫看到憲令草稿后想按自己的意圖修改它,這也是情理中事。對此,方正不茍的屈原當然不會同意。所以,兩個人的斗爭是一場政治斗爭,是有關國家方針政策的斗爭。
圍繞立法問題展開的上層建筑領域內的激烈又不可調和的重大政治斗爭,這才是“奪稿”問題的焦點所在。
為:w i,還是w i?
對“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一句,編者這樣注釋:“自為(wi),為自己。”仔細推敲,感覺不妥。
先看釋義,編者把“自為”理解成介賓結構:為自己。孤立地看待此解,尚可,但若聯(lián)系上下文結構,便覺不恰。“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句式何等整齊,而句式的整齊,語義的對應可謂古漢語一大特點。這就為我們根據(jù)相同句式中已知部分推知未知部分提供了依據(jù),即處于對應位置上的詞語往往意思相同、相近或相反、相對。“佐”釋為“輔佐”非常明顯,掘此推斷“為”也作“輔佐”解,那么,“自為”并非介賓結構“為自己”,而是動賓結構“輔佐自己”。
再看注音,“為”應如編者所注,讀作“wi”嗎?按常識,“為”此處的“為”是“輔佐”之意,是動詞,那么當讀“w i”。
極:當注未注
“入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編者對句中的“極”字未加注釋,一般而言,有兩種情形必須加注:難懂與易錯。而學生在理解此句時,往往將“極”字理解為“至極”“極了”“極點”等意,這都是錯誤的,為什么?
此句中,“勞苦倦極”和“疾痛慘怛”都是并列結構,若將“極”字理解為“至極”“極了”“極點”,就不能與“勞、苦、倦”三字并列,從而破壞了對稱的語義關系。可以猜測“極”與“倦”的意思比較接近,查閱相關資料后果然:“極,疲憊。”(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古代漢語詞典》)具體例證如:
《漢書·王褒傳》:胸喘膚汗,人極馬倦。(“極”與“倦”互文見義。)
《三國志·魏志·華佗傳》: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爾。
《廣雅·釋詁》:“疲,憊,極也。”清吳善述《說文廣義校訂》:“極,又因窮極之義引為困也,病也,疲也。”足以證明“極”有“疲憊”“疲勞”之意,可見“倦極”是同義復詞。
同義復詞是古漢語中十分普遍而又重要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極”字在此句中極易出錯,所以,應當給“勞苦倦極”的“極”注釋為“疲憊;困乏”,以便于學生理解和積累。
(陳小琴,江蘇省如東縣栟茶高級中學)